第六章 看盜版去別買(3 / 3)

這恰恰又對著今年的京察了,嘉靖帝越看這卷子越滿意,仿佛大夏天飲盡了一碗冰水,渾身三萬六千個毛孔無一不透著舒爽,然而他忽然發現這卷子居然不在前五,便一掃徐階道:“……次輔難道是被貢院裏的冤魂附身了嗎,怎麼會將這份卷子降到第六名?”

聽出嘉靖帝的不滿,徐階急忙道:“這卷子策問不錯,隻是經義題答得就一般了,所以降到了第六名。”

“朕看經義題不過是老生常談,知曉四書五經的人多了,而通達國事的人卻鳳毛麟角,”嘉靖帝道:“今後取才,要重時務,不要拘泥於書經。”

徐階稱是,就見嘉靖帝點了點手中的這份卷子,道:“朕取這份為會元,徐閣老沒有什麼意見吧?”

徐階趕忙道:“陛下聖明,超擢人才,遠見萬裏,是臣所不能及也。”

嘉靖帝舒坦了,那邊陸炳就道:“陛下既然已經欽定了名次,就請即刻揭開彌封,丙辰科的貢士前十名,就算是確定了。”

嘉靖帝頷首,黃錦就端過來裁紙刀,嘉靖帝親手裁開了遮蓋在名字上的硬紙,見到他欽點的第一名的名字,卻不由得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黃錦也看到名字,當即“喔唷”了一聲,喜道:“陛下,看來這小子還真是爭氣啊!”

徐階這回是真茫然不明所以了,而陸炳表麵上也一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樣子,其實卻心知肚明。從卷子被挑出來他就知道那是誰的卷子,一開始他就是推波助瀾罷了。

嘉靖帝指著名字問道:“徐閣老知道這個人嗎?”

徐階就道:“紹興會稽陳惇……臣聽聞他是去年浙江鄉試的解元郎,而且似乎十分年輕。”

“是年輕啊,二十歲的解元,”嘉靖帝道:“不多見啊。”

“可不是嗎,二十歲的解元也有,可這連中五元的魁首,可是天下難尋!”陸炳滿臉喜色:“臣恭賀陛下,這可是難得的盛事啊!”

嘉靖帝喜滋滋地,這連中五元還是他親自點的呢,在不知道名字的情況下,還能把大四喜變成五連中,這就說明陳惇這小子以前的試卷也是一點水分都沒有,想到這卷子差一點就降到第六名去了,嘉靖帝不由得對徐階哼了一聲。

徐階道:“臣為陛下賀,連中五元,確實是國朝未有之事。”

“豈止是本朝沒有,”嘉靖帝道:“放眼唐宋,自開科取士以來,就沒有連中五元的!”

嘉靖帝自從地震以來的煩擾仿佛一掃而空,整個人精神百倍:“等公布了名單,朕要把這卷子下發給每個臣工看,看看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提出了什麼樣的想法……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比他們強得多!”

禮部很快根據名次張榜公布名單,禮部官員由黃傘前導著,不慌不忙地把皇榜張貼到了長安門東側,看名次、看人腦的眾人隨榜而前,霎時間猛地爆發出山呼海嘯地歡呼聲。

會試是從五千名考生中錄取有資格做進士的考生,然後送到皇帝那裏等待皇帝加試一場,所以隻要會試中了,名義上雖然是貢生,卻已經鐵定做進士,隻不過是名次高低的問題。

三百名新出爐的貢士讓人嘖嘖稱歎,而此時已經有數不清的報喜隊伍,向住在京城各個角落的新貴人報喜去了。

浙江會館內。

諸大綬吳兌他們又沒有見到陳惇,不由得問陳惇身邊的老仆道:“夢龍去哪兒了?今天可是放榜的日子!”

這陸家的老仆何嚐不知,但他對著陳惇可沒有主意:“……去了永定門外!”

“那裏可都是流民聚集之地,”王篆道:“疾疫橫行,他怎麼老往那裏去?”

老仆頓足道:“我何嚐不是這麼勸的,可小主人說李時珍在,絕對沒有問題……不知道那山溝溝犄角旮旯出來的赤腳醫生,怎麼就讓小主人這麼信任!”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一陣鞭炮齊鳴,會館的老板大叫道:“報喜的來了,報喜的來了!”

隻見會館所臨的大街上,一隊人馬喜氣洋洋、敲鑼打鼓地過來,頓時引得眾學子提起了一顆心,平日的模樣全都沒有了,各個魂思不屬,想要出去卻又坐了回來。

那報子一進院子便高喊道:“捷報!浙江上虞老爺王諱綬,高中丙辰會試第二百一十三名貢士,金鑾殿上麵聖!”

一連喊了兩邊,才見到一個四十多歲,頭發都花白的舉子被同鄉推了出來,一臉癡呆相,根本不相信那捷報裏說的人就是自己。

眾人見狀十分感慨,然而這被科舉蹉跎了大好時光的人,又豈止他一個呢?

“捷報!浙江杭州老爺鄧諱邡,高中丙辰會試第六十九名貢士,金鑾殿上麵聖!”

“捷報!浙江台州老爺劉諱竑,高中丙辰會試第五十八名貢士,金鑾殿上麵聖!””

……

隨著一名名舉子被恭賀高中,有的舉子當場暈厥,有的狂喜狂笑,狀似癲狂,被眾人扶住掐人中的掐人中,扇巴掌的扇巴掌,真實上演了一幕範進中舉。

還有的一貧如洗的舉子,得知自己高中了,拿不出豐厚的紅包,就被會館的老板給包圓了,直接漫撒出二百兩的銀子,惹得前來報喜的人越來越多,大部分人都是為了豐厚的利市來的。

被念到名字的舉子們喜氣洋洋站出來,在一片祝賀聲中,披上大紅花,扶到同樣披紅掛彩的高頭大馬上,準備等同鄉貢士全部出爐後,便要在遊街慶賀。眼見喜報一浪接一浪,共有四十三位浙江舉子接到捷報了,而其中除了紹興,其他州府的貢士都有了,唯獨紹興還沒有一個被點名,而名次最高已經到了第二十一名,那最負盛名的六個人,居然還一個都沒有點到。

諸大綬和陶大臨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的緊張,如果不是這麼多雙眼睛盯著,他們隻怕是控製不住自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轉起來。

“看來咱們都不如夢龍有定力,也學不來他的靜氣,”孫鑨道:“明知道今天要放榜,他偏偏跑去了城外,一定是胸有成竹,知道自己一定會中!”

眾人紛紛點頭,卻也顧不得陳惇如何了,因為會館前麵又來了兩支隊伍。

“恭喜浙江紹興老爺孫諱鋌,高中丙辰會試第二十六名貢士,金鑾殿上麵聖!”

“恭喜浙江紹興老爺孫諱鑨,高中丙辰會試第二十四名貢士,金鑾殿上麵聖!”

一對親兄弟榜上有名,兩人露出了一模一樣神情來,先舒了一口氣,然後露出傻笑,手上的大紅包被眾人一擁而上,霎時間就搶光了。不一會兒,吳兌的喜報也來了,名次也叫人歡喜,是第十二名。

“還有沒有,還有沒有?”那會館的老板饒是見過了那麼多次會試報喜,也不淡定了,因為今年浙江大豐收,在南榜中力壓群雄,他一算人數,居然占了南榜的半壁江山了!這個還不算,要是前十名中也有人出自浙江,那就更了不得了!

很快他就夢想成真了,因為捷報連續不絕,那會稽縣陶大臨、山陰諸大綬的捷報全都來了,而他們的名次讓人驚喜不已,一個是第六名,一個是第三名!

“還有一個,還有一個……”眾人這下緊緊盯著陳惇平日裏喝茶的座位,心道隻剩下兩個名次了,一個第一,一個第二,第二雖然好,可第一更難得,這頭名會元,究竟會不會落在他們浙江呢?

此時所有浙江人居然沒有一個懷疑陳惇既不是第一也不是第二的,仿佛有一種冥冥的力量,讓他們篤信陳惇一定榜上有名。

“捷報!捷報!”那遠遠走過來一支隊伍,所有人的心都被提了起來,他們紛紛迎過去,大叫道:“第幾名?第幾名?”

“浙江紹興老爺陳諱惇,高中丙辰會試第一名會元,金鑾殿上領班麵聖!”

塵埃落定,今年的會元是浙江人!這個消息讓浙江會所裏的所有人都沸騰了,不僅是學子們,還有紛紛湧到會所裏探聽消息的浙江鄉人們,他們摘掉帽子,手舞足蹈,歡聲笑語,一同慶祝這光榮的一刻……這不隻是紹興人的榮譽,紹興人還不是浙江人,整個浙江都與有榮焉!

“中了!還是第一名會元!”跟隨陳惇進京的幾個老仆紛紛涕泗橫流,顧不得任何事情,就要去驛站把消息傳回蘇州。

這下眾人才反應過來,抓著他們問道:“新會元人在哪裏?”

“永定門,永定門!”陶大臨道:“快去永定門迎接他!”

說著頓了一頓:“他可是連中五元!”

人們這才突然意識到,本次的會元竟然已經中了小三元,又添了大四喜,再加上這一元,就是連中五元了!連中五元!古往今來,哪個能連中五元?!

而此時被眾人議論的陳惇正在永定門外,給負責看病施救工作的李時珍打下手。

永定門外的流民如今有了兩大工程可以賑濟,一個是伽藍寺的擴建工程,一個是九門道路的清掃工作,因為二月的京城居然又連下了幾場大雪,道路出入困難,京城的百姓們集資,讓這些流民們清掃道路。

不過因為這種寒冷的氣候,流民之中一直疾疫不斷,不管是傷寒還是疫症,對這一片地方開展防疫措施是很必要的,城樓上的官兵早就在城裏城外撒上了石灰和明礬,同時將這些病人用火牆隔開,除了這些,太醫院的醫生也被派遣過來防疫,也會在固定時間、固定地點熬煮湯藥,一缸是艾草金銀花的煎湯,用來洗手洗身上,一缸是補中益氣湯用來喝的,據說是加強身體的免疫力。

太醫不僅是給皇家治病的,其實富貴人家也能請到太醫,隻要拿上名帖去請,付上豐厚的診金就行了,但大明的太醫院也不是什麼清閑地方,什麼地方有大疫,他們就要趕赴過去,負責治療。

太醫院共有十一科,分別是大方脈、小方脈、傷寒科、婦人科、瘡科、針灸科、眼科、口齒科、正骨科、咽喉科、痘疹科。後來又加了一個按摩科。這裏頭每一科都有七八個精於此道的太醫們坐鎮,剩下的就是普通的禦醫、學徒,各地藩王也有推薦本府的醫官入太醫院學習考試的資格。這些人一般都要觀摩三年以上,還要參加太醫院主持的考試,通過後方能轉正。

這十一個科目之中,最苦的就是傷寒科,因為傷寒這一類中有傳染病,每次地方疾疫橫行,這些太醫就不得不動身去治病,所以這一科的太醫都紛紛想方設法逃避去其他科,實在逃不了就派手下的學徒去看病,比如這一次,隻有李時珍一個人坐在草棚裏看病,他就是被推出來的人,其他的太醫都不願意來。

李時珍現在的確是一名亟待轉正的太醫,他對自己的工作認真負責,但據陳惇觀察,他和同僚的關係似乎並不熱切,這很簡單,任何職場都有傾軋,太醫院的太醫們又怎麼會瞧得起湖北來的山野郎中呢?特別是李時珍還是個直腸子,在醫藥上有不同尋常的堅持,因為看到誤信醫書記載而吃錯藥的病人病亡,他就對醫書上的東西存有懷疑,非要他親自驗證了才行,這就引發其他太醫的嚴重不滿,所以李時珍在太醫院的日子也不怎麼舒心。

隻見偌大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或躺或坐著至少數百傷患,他們臉色青黑,瑟瑟發抖,多得是老弱婦孺,一旁的陳惇帶著口罩,燒著熱水,往裏頭撒金銀花、艾草和生薑,還有一部分已經被確診為傷寒的人就另加傷寒散。

陳惇從中間的通道走進草棚,隻見一個黑臉的漢子坐在裏麵,不是別人,正是李時珍,他頭上白白的一片,不是白發,而是因為坐的太久,頭發上罩上一層冰霜,一雙大眼已深深陷進眼窩,看樣子也是累得夠嗆。

一雙粗糙削瘦的手也凍得又紅又紫,不過李時珍趁著間隙狠狠搓了搓,然後又揉了揉臉,很快就恢複了精神瞿鑠,滿臉紅光。

李時珍翹著手指診脈,陳惇就在一邊看著他的的手,隻見那兩隻手確實和一般人的手不同,手掌好像四方的,指頭粗而短,而且每一根指頭都仿佛伸不直一樣,裏外都是繭皮,圓圓的指頭肚兒都像半個蠶繭上安了個指甲,整個看起來總像用樹枝做成的小耙子。

可這雙手卻比彈琴的女子的手還要靈活,尤其是在進行治療的時候——

隻見一個病人被抬了進來,他的一隻手已經被凍得沒有知覺了,當看到這人的指頭的時候,李時珍就用紅線固定了他的兩個手指,告訴他這兩根指頭已經壞死了,需要截斷,於是陳惇就目睹了一場截指手術。

隻見那刀子輕巧地仿佛一片雪花一樣,在李時珍的手上穿梭,他隻聽到了類似敲冰塊的聲音,然後就看到這病人的森森白骨露了出來,天寒地凍,那截麵居然過了小半刻才緩緩流出來一點點血,而此時李時珍已經將兩根指頭完整地割了下來。

壞死的指頭仿佛兩截烏木枝一樣,看得陳惇頭皮一陣發癢。等李時珍將傷口縫合然後撒上藥,才轉過頭來問他:“嚇到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