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盜版不要錢,看盜版(3 / 3)

陳惇把爐子拿出來燒了炭,燉好茶水,然後又趁著水熱煮了粉絲和豆芽,豆芽上麵澆一點調料汁,就算是一個涼拌豆芽,粉絲煮出來放在一邊,然後他就開始炒菜,炒了一個菘菜,看差不多就切了一塊火腿進去,火腿是專門從金華帶回來的,放一兩年都不會壞的老火腿,味道那叫一個噴香誘人,加上粉絲,這時候就恨沒有一塊嫩豆腐了。

香味很快就傳了出去,尤其是他旁邊的幾個號舍裏的考生都紛紛翕動鼻子,連旁邊監考的兵丁都被引動了,不一會兒他的簾子就被掀開了好幾回。

外麵監考的兵丁看得那是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還第一次看到在貢院炒菜的呢。把這裏當什麼地方了,看樣子倒比家裏還舒服。

等到陳惇的簾子又一次被人掀起來,他頭也不抬道:“不就炒個菜,至於看一回又一回嗎……你想吃就分你一點。”

結果頭頂上傳來熟悉的聲音:“浙江解元果真是與眾不同,這菜炒得有水平,本官在幾十米外都能聞到味道。”

陳惇抬頭一看,隻見是為他解了圍的張修撰,頓時高興道:“大人,你要不要……一起吃?”

“免了吧,”張居正哼了一聲,“你不要影響其他人,吃完了快點答卷子。”

陳惇應了一聲,就見他將手裏的青布綿氅衣扔到了陳惇麵前,然後揚長而去。

陳惇的皮衣棉服在搜檢的時候都被故意劃破了,他還正想著要不要裹著被子答題呢,結果就有了大氅,頓時樂得陳惇眉開眼笑,發誓考完之後一定要請這個張修撰好好搓一頓。

與大多數考生相比,陳惇的考試生活還是很愜意的。他拿到考題之後也沒看,就裹著被子呼呼大睡了,一覺睡到第二天天亮,又悶了一碗海米粥。

他那個大考箱裏最重的其實不是板凳啊、被褥什麼的,而是一大壺水,因為陳惇對北京的水質不太適應,拉了好幾天肚子——這是因為這時候的北京水質都是苦水,味道真的有一股堿味,之前那一次他來北京的時候,大多數時候在宮裏,而宮裏的用水是玉泉山的水,味道清甜,一點問題也沒有。

但北京的平民百姓的用水都是井水,大部分井水開出來的水是苦的,也有幾處井水開出來是甜水,這種井一般叫福井,每天排隊打水的百姓還是很多的。還有就是北京的大街上也有挑玉泉山水賣的,這一次陳惇就買了一壺,專門熬粥煮茶喝。

兩碗粥入腹,陳惇頓時來了精神,這時候他才將卷子打開,開始看考題。

會試考題跟鄉試一樣,前麵七道四書五經題一看就是中規中矩的保險題目,沒什麼出人意料的東西,但最後一道策問題,讓陳惇瞪大了眼睛。

策問的題目很簡單,就五個字,“論帝王之政”。

但就是這麼幾個字,讓陳惇心神一震,居然不知道如何動筆。

首先會試雖然題目和考製都和鄉試一樣,但最大的不同就在最後一道題目策問上,鄉試以第一場最重要,因為在實際閱卷過程中考官閱卷時間短,任務重,他們一般隻看四書五經的題目,後麵的策問表判什麼的都不看。

但會試不太一樣了,考官們人數增多,不是八房考官,而是十八房考官,而且會試比較均平,策問的地位提了上來,考官們不僅要看四書五經題義,還要看策問是否寫得有見地、有深度,因為這時候選拔的不是書呆子,而是治國的人才,需要對國家大事有深入的見解、清醒的認識。

至於策問,則分為經史策和時務策兩類,一般來說經史策就是考曆史,比如“周唐外重內輕,秦魏外輕內重,各有得論”,“賈誼五餌三表之說,班固譏其疏。然秦穆嚐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說亦以戒單於,其說未嚐不效論”,或者三王五帝、或者曆來的變法什麼的,問你古人的政治見解,然後看你如何解釋,這種題目一是考你對曆史的了解,二是問古代的一些政策之類的東西,是否適用於今日。

至於時務策,那就是討論時務、簡潔明晰的策問,或者問農事,或者問錢幣,或者問軍事,都是和當下的國計民生有關的問題,比如當年蘇軾於嘉祐六年借參加製科考試的機會,寫下了一篇政論文章《教戰守策》,論述了國家不能苟安不知危,而應教民習武,以備戰、防敵人入侵的思想,這個策問就屬於時務策。

而最後一場的殿試的考題也一般都是時務策。

這讓陳惇驚疑不已,因為他有兩個巨大的疑問。第一,他完全不知道這道“論帝王之政”的策問,到底是經史策還是時務策。第二,不論是經史策還是時務策,這種考題都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出,因為有“謗訕”嫌疑。

論帝王之政,看題目的意思,就是論述帝王的政治,但帝王到底是哪家的帝王,是三皇五帝,秦皇漢武還是唐宗宋祖?如果是論這些帝王的政治,那就屬於經史策;可是要是論當今這個嘉靖帝的政治,那就屬於時務策了。

從出題人的角度來想,陳惇偏向後者,那就是這個帝王就是嘉靖帝,就是讓你論嘉靖帝的政治得失。因為帝王那麼多,考官們也沒有統一的評判標準,怎麼進行選拔,要是這個考官喜歡唐太宗,那個不喜歡,寫了唐太宗的考生怎麼辦?

但這樣一來,陳惇對徐階這個出題人就要側目而看了,這還是那個小心謹慎的徐階嗎?他怎麼敢在這個節骨眼,讓考生評判嘉靖帝的政治得失呢?

“……如今可是地震災異頻現,討論是否降罪己詔的時候,”陳惇暗道:“皇帝不想下詔,不許百官譏評他的過失,難道徐階另辟蹊徑,讓考生們進行評論?”

他覺得今科的主考若是李默,這事還真有可能,但若是徐階,這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在這一點上他還是比較確定的,那麼陳惇就可以認為,最後一道考題是皇帝所出,他拋棄了徐階所擬的策問題目,自己寫了一道題。

看來這次史無前例的大地震對素來強硬、我行我素的嘉靖帝還是造成了很大影響,盡管他死活不肯求直言,害怕這群言官又聞風而動抬起了頭,但他心中還是有所反思,想知道自己究竟哪裏做得不對,他既然不問大臣,最好的辦法就是問一問這群暫時處於朝政之外,但已經具備了參政議政能力的考生們,他們算是站在風波之外的人,嘉靖帝認為他們的看法,不涉及其他,也不會說假話。

但這對於考生來說,就是最大的難題啊。

哪個考生會料想到這一出?大家都想規規矩矩做完考題,然後等待國家取士,誰他媽想要評論你嘉靖三十五年是功是過?

這根本就是說也不對,不說也不對,說真話不對,說假話也不對。

要說嘉靖帝的功過,說實話,嘉靖前十五年還真算有點太平盛世的意思,這皇帝也有點英主的意思,隻可惜皇帝還沒好好幹幾天活,就一意修玄,開始不務正業,把剛強和聰明用錯了地方。

二十年朝講不禦、郊廟不親,而侈興土木,任用奸人,導致朝廷綱紀敗壞,名爵泛濫。南倭北虜,並生事端,讓俺答達到北京城腳下的天子,以前是英宗,現在總算有人與他相提並論了。

薄於夫婦,薄於君臣,薄於父子,說起來嘉靖帝到底有什麼功勞?

陳惇思來想去,一股氣上不去下不來,還真是如鯁在喉,恨不能秉筆直書,把這一切事情都說出來,就像那些不怕死的言官一樣……可他們不怕死,陳惇還是惜命的。

陳惇搖搖頭,心中卻有一個越來愈大的疑問——難道嘉靖帝不怕這些考生,真有敢於秉筆直言的人,那到時候卷子上明書他的過失,豈不是和那些禦史言官沒什麼兩樣了嗎?

而且考生不同於在官場混跡的人,他們腦子更直白,更熱血,萬一寫出個“驚天動地”的東西來,那嘉靖帝的臉麵還要不要了?

他不知道的是,嘉靖帝的臉麵自然還是要的,那個負責兜住嘉靖帝臉麵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主考徐階。

此時的大堂之上,徐階麵色凝重地放下考卷,幽幽歎了一口氣。

與他相反的卻是張居正,他自從酉時看到了考題,就處在一種興奮的狀態:“……老師,這策問的題目,真的是陛下所出?”

見徐階點頭,他道:“這是否是陛下另一種形式的求言詔?”

“求言詔?”徐階就道:“也許是吧。”

“這就是求言詔啊,”張居正道:“陛下不想臣工議己,而這些沒有背景、沒有權勢的舉子,在陛下看來,不夾雜目的,說的是真話。”

“說的是真話?”徐階道:“真話永遠是不動聽的,尤其是不帶目的真話,更不動聽。陛下英察自信,從骨子裏就不是虛心納諫、察納雅言的人,那臣子和百姓說的有什麼區別呢?難道臣子的直言是謗訕,百姓的就不是謗訕?唯一的區別就是,臣子們知道有兩個逆鱗是不能碰的,一個叫大禮,一個叫大獄,最鐵骨的言官也不敢再說這兩件事;但你說這些舉子們,他們會不會說這兩件事?”

張居正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道:“他們可不知道這兩件事有多嚴重,有多禁忌……”

“所以你以為陛下會允許有人再沉渣泛起,重新提這兩件事嗎?”徐階道:“我告訴你吧,這考題不是要你批判皇帝以前做了什麼,而是讓你告訴皇帝今後該做什麼,這就是論帝王之政的真意。”

張居正搖頭道:“……那會有幾個考生能領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