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還是沒名字(3 / 3)

“爹,你這樣對徐階示好,又有何用?”嚴世蕃怒道:“皇帝用一個李默不夠,還要用徐階這老東西分咱們的權!”

“徐階不是分咱們的權,他分的是李默的權,”嚴嵩道:“李默不知道,但徐階心裏明白,我既然不幹預他的會試,他投桃報李……三鼎甲一定會有一個江西人的。”

眼看會試大比的日子越來越近,陳惇反而放下了書本,在京城大街小巷閑逛起來。陪他上京來的陸氏的老仆幫他準備了一應考具,然後帶著他來到京城的興盛昌錢莊來,正位於繁華的東華門大街上。

東華門在元宵的時候有整整一條街的燈市,現在已經沒有了,都是商鋪小販雲集的地方,不過依稀應還能看到燈市的餘韻。一條大街上還有鮮魚市、肉市、果子市、布市、草市、豬市、糧食市、珠寶市、瓜子市等。附近胡同內多是工匠作坊、貨棧、車馬店、旅店、會館以及戲園。西側裏街為珠寶市。

此時還沒有所謂的潘家園琉璃廠,最大的珠寶玉器市場就在東華門,寶源局也在東華門,門口集中了官爐房,熔鑄金銀,所以許多錢莊銀號都紛紛在這裏開設,這就是一種消費心理;讓達官貴人就在錢莊上兌換真金白銀,然後購買珠寶玉器。

“我看這市場還可以再擴大,”陳惇就道:“要是再在這裏開秦樓楚館,那不是更促進消費了嗎。”

陳惇是很想去聞名已久的八大胡同逛逛的,但無奈吳家的仆人、陸家的仆人把他管得死死地,一個個都說是奉了老太爺的命令,不許他胡鬧。

他在興盛昌裏看了看,發現來來往往的客戶還是不少的,但要是和旁邊的幾家銀號相比,那就有點落了下風。

他一問才知道,陸氏的興盛昌在江南是當之無愧的老大,但在江北,卻受到了山西人開設的日升隆的排斥和打擊。而有意思的是,日升隆的發展曆史乏善可陳,起步什麼比興盛昌晚的多,但在江北卻執牛耳,無可動搖,陳惇一開始一直以為,因為日升隆的幕後老板,正是富甲天下的晉商,憑著無比雄厚的財力,以及仗著雄厚財力所結下的人脈,讓他們在官場上占據優勢。

陳惇的認知出現了一個偏差,那就是他以為,因為南北經濟的巨大差異,使得南方已經出現了紳商、市民階層,他們是興盛昌的主要服務對象,而北方的日升隆所服務的對象則是權貴階層,南方已經有了經濟基礎動搖上層建築的趨勢,而北方這種封建勢力牢不可破的地方,永遠都是政治決定一切。

但現在他發現自己根本就想錯了。

興盛昌的業務非常先進,除了存取款,還有各種彙兌業務,甚至還有證券雛形,甚至還跟官府有信用放款、抵押放款、短期拆息的往來,這些都是日升隆完全比不上的,日升隆沒有什麼創新,錢莊最大的業務往來就是存取款,但他們有一點做到了不可思議,那就是他們的小額票麵值是十兩銀子。

而興盛昌最小的票子也要五十兩。

興盛昌出不了五十兩以下的票子,是因為沒有過硬的防偽技術,他們的防偽辦法,從比對字跡,到設定密碼,細細核對無誤,才可取款。這種方法就無法推廣到小額票上,因為小額票的特點就是海量和流通廣泛,一兩二兩的銀票,作假的可能太大,而驗真的疏忽更大,錢莊票號沒有那麼大的人力,可以一張張比對。而且老百姓也不耐煩存款取款一二兩銀子,還要去專門的櫃台驗明真偽。

老百姓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日常用到最多的,也就是銅錢和碎銀子,一次花個一兩、二兩就不得了了,所以實際上興盛昌的服務對象是中產以上的階級,而日升隆才是真正紮根在百姓身上,服務老百姓的!

“他們是怎麼做到的?”陳惇問道。

“他們有一套獨特的防偽技術……幾乎做不了假,”興盛昌的掌櫃麵露難色:“我們到現在還沒有學會這辦法。”

陳惇拿起日升隆的票子一看,隻見票子右首之處,有“日升隆”三個字,這三個字在日光下會從黑色變成綠色,還會變成藍綠色,而將票子卷起來對著日光,會出現兩個清晰的字,一個是“銀”,一個是“錢”。

“這不就是……水印嗎?”陳惇驚得目瞪口呆:“我去,這麼先進了!”

山西的商人已經開始使用水印技術來保障彙票的安全,這讓陳惇連連感歎,就聽掌櫃的道:“他們這套技術,據說是跟製造聖旨的人學來的……聖旨絹布上印滿祥雲圖案,他們開始也印的是祥雲。”

陳惇一拍腦門,暗道自己怎麼就忘掉這麼重要的事情,“水印這技術的原理簡單,就是在盛紙漿的簾子上刻上圖案花紋,由於花紋的凸出與紙凹的紋路不同,製造出來的紙張上便顯示出了原來的設計圖樣……至於為什麼在光下能看見,是因為改變了紙漿纖維的密度,在迎光透視時,就會因紙張密度的規則變化!”

見掌櫃的沒有聽懂,陳惇直接道,“意思就是透光好的地方,紙張弄得稀一點,透光不好的地方,紙張弄得密一些,這造紙的人一聽就明白了!”

他說著道:“水印簡單,但他們這個變色的技術,一定要搞會,這可太他媽先進了!”

他記得上輩子通用紙幣上的變色水印是用了變油墨,又稱光學變色油墨和變色龍,印品色塊呈現一對顏色,隨著人眼視角的改變,呈現兩種不同的顏色,光變特性強,不需要任何儀器設備都可以識別。

這種油墨的製造方法是將光致色變色素用溶劑溶解,製成縮微顏料膠囊,在溶解的色素中根據不同用途加入黏合劑,在現在這個時代,這可是做不到的。

但陳惇低估了古人,他們製造出了變色墨——大掌櫃說日升隆這個墨是用了一百多種材料製成,也不知道配方,而這樣一來,日升隆的銀票幾乎無法造假,或者說,在一定時期內無法造假,它的小額票在百姓中大規模流通,如果不是因為地域的原因,陳惇估計江南的百姓在興盛昌和日升隆之間,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日升隆。

陳惇舉起了銀票,這種小額票是什麼,難道就是一張紙?

沒錯,實際上它是一張紙沒錯,但它既然能流通,那就是實際上的紙幣了!

百姓可以用它隨時兌付銀錢,驗明方法簡單,而且即時開票取款,那百姓還用金銀幹什麼?金銀那麼重,還有磨損!

“這個技術要是學不會,將來興盛昌就要被日升隆踩死了,”陳惇道:“別看興盛昌賬目都是數萬、數十萬往來,但這樣的客戶並不多,而日升隆呢,老百姓手裏的錢少,但架不住人多啊……他們用這些銀票把老百姓手裏的散碎銀子集中起來,還不用付給利息,全借貸給山西商人們投資做買賣去了,所以山西商人越來越富,政治資本越來越強。”

然而大掌櫃卻問道:“日升隆這法子不能學……這樣發票,那不就和寶鈔一樣了嗎?最後手裏的票子都貶值了,銀價越高。”

陳惇道這時候的人們對大明寶鈔的崩潰還是進行了反思的,但他們隻看到寶鈔濫發而造成物價高漲,寶鈔貶值,卻不知道寶鈔崩潰的最根本原因不是有放無收,而是寶鈔的價值是建立在征收賦稅的基礎上,表現為百姓隻能將寶鈔用來繳納賦稅,而不能用來兌換金銀。當百姓拿到寶鈔時,由於不能兌換金屬貨幣,所以極不情願將寶鈔留在手中,而是企圖盡快將其用掉。

當全國的百姓都有這種想法的時候,貨幣的流通速率則明顯加快。農業時代的生產效率一般不會突飛猛進,也就是說在一定時間內社會上的貨物供給總量變化不大,社會交易總量也是一定的,隻能通過物價上漲來維持平衡,物價的上漲則意味著貨幣的購買能力下降,加之在百姓中的公信力越來越低,紙幣在大明中葉隻能走向滅亡。

而日升隆手中的銀票不會出現這一幕,因為銀票本質和金銀掛鉤,庫藏的真金白銀是可以穩定幣值的。

陳惇囑咐興盛昌的人,不管用什麼辦法,一定要從日升隆那裏搞到變色油墨的技術。

他出了興盛昌的大門,沒留神和對麵一個從日升隆出來的人裝了個滿懷,兩人撞得還蠻狠的,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哎呦了半天才起來。

陳惇揉了揉屁股,沒好氣地打量這人,卻發現這人也是個相貌堂堂的美男子,操著一口山西話,問道:“這位小兄弟,你沒事兒吧?”

陳惇擺了擺手:“還不至於菊花殘呢。”

這人一愣,不知道菊花殘是個什麼故事,他往後看了一眼,笑了一下:“你是來趕考的舉子吧,這麼年輕。”

陳惇也往後看了一眼,原來是陸家的老仆提著考具來了,就道:“兄台你不會也是來考試的吧?”

“我?”這人道:“我考過了,三年前考的。”

原來是三年前考過的人,陳惇興奮起來:“原來是前輩!我也有點運氣,走路居然都能撞到一名進士!”

北京城從古到今都是一樣的,就像上輩子陳惇他們酒桌上打趣,說在北京隨手一抓都是官兒,還真是這個道理。

“別叫我前輩,”這人就道:“我叫張四維,你叫我子維吧。”

陳惇腦袋卡殼了一下,然後道:“一抓還是個大的……”

他隨即一抹臉:“在下紹興陳惇,字夢龍。”

他說著熱情地湊上來,“……小弟不才,和子維兄是一見如故啊,剛才不小心撞到兄長,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就做個東,請兄長你吃個飯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