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還是沒名字(2 / 3)

“不過是想出風頭,吸引注意罷了。”這是李默的想法,他對陳惇是向來不友好,不憚用各種惡意揣測他。

“難道是有人授意他這麼說的?”這是許多有理智的官員像徐階的想法,難道有人想製造一種變“災禍”為“祥瑞”的輿情?

“這小子果然不甘寂寞,又要整出點幺蛾子了。”這是錦衣衛上下的想法。

京城的治安官倒是覺得這事情不是個壞事,因地震而造成的不穩定的人心似乎找到了一個宣泄,大家燒香拜佛,幫忙尋找那個神人的化身,以至於許多寺院偷偷在神像上懸掛紅綢,利用人們的這種心理,果然收到了不少香火錢。

很快陳惇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出了永定門,在永定門西側的伽藍寺中,他宣稱自己找到了夢中的神人,就是殿中供奉的伽藍像。

這下京城百姓又轟動了,紛紛驅車前往城門探看這有大功於世的神人是什麼模樣,然後就發現這座廟宇簡直破爛地可憐,巴掌大的地方,大殿還不及京裏大興隆寺一個僧人的臥房大,但這僅有十五六人的寺廟中,卻悉心安置了數百災民,僧人把自己的口糧都拿出來救濟災民,把自己化緣得來的香燭炭火,都用在了難民身上。

難民之中,也有得病的,甚至還傳染了僧人們,但被問起來的時候他們回答:“佛無定法,眾生的苦難就是我們的苦難,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讚歎不已,見到伽藍像上發舊到已經看不出紅色的絲絛,紛紛頂禮膜拜,對陳惇的說法再無疑慮。

伽藍寺的門檻被踩爛了七八條,但沒關係,一百條門檻都有人捐了,大大小小的布施紛至遝來,一筆筆香火錢被誠心誠意地奉上,很快伽藍寺便籌集到了數萬兩白銀,宣布擴建寺廟,重塑金身,熱火朝天地開工了……數萬難民通過興修佛寺而存活,而促成這事的陳惇事了拂衣去,連主持想要給他築鍾以記功德,都被他免了。

……

嘉靖三十五年正月十五這一天,轟轟烈烈的京察開始了。

本朝對文官的考核之法,分京察、外察。京察亦稱內計,考察對象為在京朝官。外察亦稱外計,考察對象為地方官吏。

京察六年一次,在巳、亥之年,外察三年一次,即醜、辰、未、戌年。管理京察的,是六部尚書之首的吏部尚書會同都察院左都禦史共同負責,今年因為與往年不同,是京察外察一起來,所以考察對象是全國所有的地方官員及下屬、以及京城的京官。

有考核標準如下:“四格”為:守、政、才、年。每格按其成績列為稱職、勤職、供職三等。列一等者記名,得有升任外官的優先權。守,代表操守,分廉、平、貪;政,代表政務,分勤、平、怠;才,分長、平、短;年則指年齡,分青、中、老。

“八法”為:貪、酷、無為、不謹、年老、有疾、浮躁、才弱,分別給以提問、革職或降級調用的處分,年老和有疾者退休。

以上被察官吏具疏自陳,聽皇帝裁定去留。但事實上,其考察還是去留權一般還在吏部尚書手上——這就是為什麼吏部尚書如此尊貴,和首輔分庭抗禮的原因。

當然都察院的職權也很重要,確定官員去留後,居官行為不當即有遺行者,再由科道官糾劾,謂之拾遺。

這段時間裏,兩京官員都規規矩矩地,甚至可以用噤若寒蟬、度日如年來形容。以往每個衙門裏都有的曠工現象,現在都沒了——都在自己的值房裏正襟危坐,既不串門,也不交頭接耳。

這是為什麼,因為大家都感到了緊張的政治氣氛!以往的考核,長官往往博寬大之名,每屆京察隻黜退數人,虛應故事,餘概優容,但現在不一樣,李默怎麼會放棄這個天賜良機,他和他的黨羽已經揪核出了嚴黨數十名骨幹——共得老疾者二十五人,貪二人,不謹一百零二人,浮躁淺露十九人,才力不及二十六人。隨後科道拾遺又論罷十餘人。共計處分官員一百八十人,其中削籍為民者五人,令致仕者二十五人,冠帶閑住者一百零五人,降級外調者四十五人。

而這些身在名單中的人,此時就聚集在西長安街的嚴府中,焦急惶迫不知所措。

僉都禦史鄢懋卿,兵部右侍郎魏謙吉、工部左侍郎劉伯躍、刑部右侍郎何遷、右副都禦史董威、僉都禦史張雨、順天府尹孟淮、戶部侍郎胡植、光祿少卿白啟常、右諭德唐汝楫、南京太常卿掌國子監事王材(這家夥掛了個南京的虛銜,還未上任)、太仆丞張春以及嚴嵩的女婿廣西副使袁應樞等數十人,紛紛圍坐在嚴黨智囊嚴世蕃周圍,向他哭訴李默的狠毒。

嚴世蕃已經好言相慰了許久,眼見這些人還哭訴不止,不由得露出煩躁的神色:“……早都跟你們說了,今年李默要收拾你們,讓你們把屁股擦幹淨,你們哪個聽話了?讓人揪住了小辮子,才恨自己不是和尚?!”

“哎呦小閣老,”鄢懋卿就道:“那李默是早就掄圓了膀子要幹這一仗!考察之法已經成了他們李黨黨同伐異的工具,他們就是要借著這個機會,大肆罷免咱們!就算咱們各個兩袖清風,各個才能傑出,那還是要倒在他李默的手上!”

“是啊,”眾人紛紛道:“難道就坐視這李默如此囂張?”

“今年本來隻外察的,”嚴世蕃道:“但皇上不放過咱們,非要讓咱們嚴黨,謝罪天下啊!”

要說今年是大計之年,嚴黨從去年開始就做好了準備,因為對每一個陣營來說,京官外官基本上一半一半,哪怕李默借故將嚴黨的外官都黜落了,隻要京官沒問題,外官就還能提拔。但現在明顯是皇帝要拿嚴黨平息地震之後,天下百姓對“政不通,人不和”的怨氣。

聽到是皇帝的意思,所有官員隻感覺一股寒氣竄到了頭頂中,哆哆嗦嗦道:“皇上的意思?”

“皇上是覺得咱們嚴黨聲勢浩大,有點威脅了,”嚴世蕃道:“便要借著地震和京察拿咱們開刀……但究竟是一刀子捅死,還是放放血,你覺得皇上是什麼想法呢?”

被問到的順天府尹孟淮麵色發白:“下官、下官怎麼知道?”

“你不用知道,你隻要知道李默即使手握大權,殺伐無忌,也沒法將咱們一棍子打死就行了。”嚴世蕃道。

嚴世蕃能有這話,心中也是有把握的,很快嚴嵩身邊的老仆出來:“相爺讓大家夥兒都回去,該自辯的自辯,該掛冠的掛冠……天塌不下來。”

嚴世蕃睜開眼睛,見戶部侍郎胡植還逡巡在原地,沒有離開,就道:“你還有話說?”

“是為了小兒胡士彥……”胡植湊到嚴世蕃身邊,道:“他不是中了鄉試,來參加春闈嗎?”

“知道了,”嚴世蕃不耐煩道:“到時候會給你字眼的。”

“不是,不是。”胡植一喜,然後才把一甲樓中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嚴世蕃。

嚴世蕃的眼睛一沉,一股怨毒從他的眼裏射出來,“……貪官剝皮?我們嚴家還沒垮台呢,他們就敢這麼說,若真垮了台,豈不是叫這些雞群鴉屬給說到不堪入耳?”

等他回到後堂,見到了閉目養神的嚴嵩,才怒氣衝衝道:“要不然咱們都豁出了,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即算兩敗俱傷,也要讓這些不可一世的小人都嚐到滋味!”

“你又怎麼了?”嚴嵩問道。

“咱們養精蓄銳,按兵不動,便讓人以為咱們是強弩之末,束手無策了呢,”嚴世蕃道:“連一幫士子都不將咱們放在眼裏了!難道在別人眼中,咱們是真的勢微力頹,大廈將傾了嗎?”

“這不正是咱們想要看到的嗎,”嚴嵩道:“示敵以弱,以退為進,將……”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嚴世蕃道:“我就多多給他,看能不能撐死他!”

這一次,李默大肆罷免,隻見一份名單上,六七成都是嚴黨,等到時機差不多的時候,嚴嵩方才指使兵科都給事中上疏彈劾李默“廢法行私……以清仕路”,認為李默已經將考察官員的大計,變成了專意攻伐嚴黨,黨同伐異的工具,這奏疏肯定是有了效果的,因為被留中了……

要說皇帝本來就授意李默貶斥嚴黨,怎麼還會被這話所觸動,那是因為這位給事中提出一個很重要的觀點,那就是如果再繼續縱容李默如此,那就是為以後的京察外察開一個壞頭,本來以前大家京察最多不過虛應故事,彼此相安無事,但現在就會挑動黨爭,從今以後的每一次考察,都會之淪為各個集團互相攻伐的角鬥場。

那當然要讓皇帝警惕起來了,要對嚴黨下手,也要再三思慮一下。

這一手是奏效了的,何況嚴嵩還有一個大招,全在即將入京的趙文華身上。胡宗憲用兵大利,破賊周浦,俞大猷、唐順之破賊於海洋,趙文華得意洋洋地宣告水陸成功,江南清晏,奏請還朝。

嘉靖帝就算要清算嚴黨,也不能對趙文華這個“大功臣”如何,相反嚴嵩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巧言惑上,讓皇帝回轉心意,念起他嚴嵩以往的好來,嚴黨就會得到喘息。

“今年風聲太緊,會試主考官不是咱們的人,我看這一屆棄就棄了吧,”嚴嵩道:“也別給胡植的兒子賣字眼了,搜也搜不到他的卷子。”

糊名謄錄是不能防止舞弊的,關節最新流行買賣字眼,在試卷的某個地方使用幾個特殊的字,那閱卷時一下就能分辨出來,加以關照,但今年八個同考官裏隻有一個是嚴黨,無異於大海撈針,嚴嵩倒是有些氣魄,幹脆就將這一科完全拋棄了,送給徐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