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依舊沒名字(2 / 3)

雖然考中秀才便有廩米,考中舉人便能選官做官了,不是誰都像徐渭這個不治產業的家夥一樣窮困潦倒的,大部分的秀才是能衣食無憂的,而舉人更能謀個一官半職,然而想要過上更高級的生活,那非得考中進士不可。

奔著同一個目標而來,舉子們見到對方,表麵上雖然客客氣氣恭恭敬敬地,但實際上心裏頭那都清楚得很,對方是自己考上進士的絆腳石……因為名額隻有那麼點,而競爭人數那麼多。如果能扳倒一個,那麼自己就可能有了前進一名的機會。

所以大家的“陰謀詭計”還是很多的,比如叫你去喝酒啊,帶你去逛窯子啊,就是恨不得你花天酒地,在考試的時候暈頭轉向,忘東忘西……也有更陰損的,就是偷人的準考證什麼的,當然最可怕的還要數弘治年間,蘇州的解元唐伯虎那件事情。當初唐伯虎不過是驕矜自負,說什麼今年的狀元一定非我莫屬,於是就被人告發和考官私通……

所以大家有鑒於此,說話還是很慎重的,畢竟誰知道你麵前坐的是人是鬼,又懷了什麼樣的鬼蜮心腸。

要說數千名考生雲集京師,不少舉人家境優越,身邊帶了書童、仆婢,粗粗算下來一下子一兩萬人湧到京城。當然住宿什麼的不用操心,京城人歡迎他們的到來,住宿生意還是很賺錢的,不管是住客棧還是租賃房屋,房價都會相應地漲上來。

有錢的自然舍得花錢租賃一個清靜整潔的四合院備考,不過大部分的考生還是選擇住在客棧,當然還有許多人另有去處,那就是本省在京師修建的會館。

各省各府一般在京師建有會館,可以為舉子們提供免費食宿,這些會館一般是由同籍貫的官員捐款籌建而成,平時對本鄉入京人員提供住宿,並收取相對低廉的費用以自給,說白了就是駐京辦事處。

要說這駐京辦那是從唐朝時候就有了,主要職能是向地方傳達中央的政令,發展到本朝,這種會館其實就類似於“同鄉會”,主要是為了維係和團結同鄉,無論是官民還是紳商還是士子,在會館中可以互相交往,互助互利。

這樣的會館京城有二百多家,今年最有名的一個,是紹興會館。作為浙江這個科考大省中考生質量最高的州府,紹興今年格外引人注目。因為今年的紹興府,居然包攬了浙江鄉試前十中的六名,而且頭名解元也出自紹興,這不得不讓其他省的舉子們各個暗生警惕起來。

於是其他諸如江西、福建、南直隸的舉子們,也紛紛慕名前來拜會,都想看看這傳出偌大名聲的“紹興六子”究竟有何非凡之處,當然他們如願以償地見到了其中五個,見過之後就不由得各有所思,有的真心敬服,有的卻連聲哀歎,因為那其中一個叫諸大綬,和一個叫陶大臨的,真乃是丙辰科狀元的有力競爭者。

見過這兩位的人都不由得紛紛稱讚二君的風度翩翩,與他們探討學問之後又連連誇讚他們學問紮實,文章一流,然而二君紛紛辭謝,都說自己的學問不過一般,真正有才華的是解元陳夢龍。

惹得眾人連連追問這浙江解元陳夢龍何在啊?

卻原來在會試之前,舉子們也要搞點動作,他們喜歡開個什麼文會啊,出席一些名流的筵席啊,或者請來翰林院賦閑的學士們為他們品評文章啊,總之要顯出士子的風流來,同時也要暗暗比拚,看誰最能在這種雅集文會上出風頭——這可是大大的揚名機會,隻有通過這樣的集會,京城的大人物才會注意到你,這樣你青雲直上的機會可不就來了。

要說這陳惇還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這些天會館之內的人都少見他,不過今天似乎不太一樣,在貢院旁邊的一甲樓中,有人專門設下瓊林宴,邀請各省舉子一敘,說是要共同切磋,探討文章。

要說這一甲樓,乃是有名的客棧,不是因為裏頭裝潢多麼精致,也不是裏麵服務周到,飯菜可口,而是因為這客棧裏出了多名進士,甚至包括狀元榜眼什麼的,讓這客棧聲名鵲起,後來經過客棧自己的炒作,這一甲樓就變成了所謂的文運昌隆,風水大利考試的地方,帶著科舉的彩頭,讓迷信運氣的舉子們紛紛解囊,哪怕比尋常店鋪貴上一倍,也要討個吉利。

隻見這客棧寬敞明亮,陳設充滿了古意,連空氣中都有鬆枝的香氣。叫堂的小廝夥計手腳伶俐,甚有眼色。

陳惇走進去的時候,隻見裏頭已經是人滿為患了,眾舉子似乎都知道這是個露頭的機會,已經迫不及待地你來我往,吟詩作賦了。

陳惇走到一個角落裏,饒有興致地觀賞著眼前一幕。隻見這大廳堂之中,四麵牆上懸滿了翰墨帖子,詩詞題字,有前朝的,也有本朝曆代進士的,不得不說這店家十分聰明,早在考試之前,變向這些考生們提前求字,然後等到考過了,就把榜上有名之人的題字找出來,堂而皇之掛起來炫耀。

這一次眾舉子們又在樓中舉辦文會,更是叫店家喜不自禁,直接在大堂之中,擺開了筆墨紙硯,筆是花毫筆,墨是李廷圭墨,紙是謝公箋,硯是澄泥硯,就是期待著這一次的文會聲名大震,留下流傳千古的墨寶什麼的,好讓這一甲樓隨著這次的文會,再火爆一把。

此時大堂十分嘈雜,不過漸漸有一個聲音透出來:“我們江西自古文脈昌盛,那是有原因的。”

隻見一個江西舉子站起來說:“要說我們江西民俗勤儉,每事各有節約的辦法,比如吃飯,第一碗不許吃菜,第二碗才以菜助之,名曰‘齋打底’。”

似乎有些自嘲的意思,眾舉子聽得有趣,便問道:“還有呢?”

“宗族祭饌,不舍得買骨肉,便買內髒雜碎,名曰‘狗靜坐’,”這江西舉子也沒覺得有什麼丟人的,直接到:“為什麼,因為狗把骨頭和肉吃完了。”

眾人哄堂大笑,卻聽他又道:“祭祀的牲品,都是從飯店租來的,祭祀完畢還回去,名曰‘人沒分’。節儉至此,可謂極矣。”

眾人便道:“如此節儉,跟文脈昌盛有何關係?”

“因為江西的秀才們讀書的時候啊,隻有一個長木凳,沒有案幾,沒有床榻,一睡著了便要從凳子上掉下來,名曰‘沒得睡’,”這江西人道:“功夫便隻用來讀書了。”

眾人聽到這裏,倒是都感歎起來了,前麵不過是玩笑罷了,但後一條卻是江西人的自得之處,這也是為什麼江西的進士多的原因。

國朝初年,江西人基本壟斷了三鼎甲和庶吉士的人選,以至於朝中文學之臣盡說贛語,高官顯貴皆籍江西。拿洪宣年間的內閣舉例,六個人裏,隻有黃淮和楊榮不是江西人,剩餘四個,都出生江西。

江西舉子幾乎占據曆年金榜的半壁江山,哪怕是現在慢慢被浙江、南直隸等地趕超,卻也一樣牛逼,因為前人首輔夏言是江西人,嚴嵩也是江西人,江西人仍然主宰大明朝堂。然而沒等這江西舉子得意呢,便有南直隸的舉子跳了起來,不屑道:“翻什麼老黃曆!還以為這還是國朝初年呢!就看看這幾十年,我們蘇州出了一個狀元吳寬,從他以後,弘治三年到九年,連著六年出了三個狀元錢福、毛澄、朱希周,弘治十八年出了狀元顧鼎臣,嘉靖二十年出了狀元沈坤……我們蘇州便是天下狀元之地,若是、若是當年唐寅不受那冤枉,蘇州便能再出一個狀元!”

“呸!為了湊人數,唐寅也扯出來!”眾舉子道:“你要這麼說,那洪武二十四年的黃觀便也是你們南直隸的人了?這種除名的人,也好意思提出來?”

若說科舉考試以來,開天辟地古往今來卻隻有一個六首狀元,那便是洪武時期的黃觀,而且他是一口氣連著考上來的,隻不過在政治選擇中選錯了路,最後為建文透水自盡而亡。當然他死後,太宗朱棣就將他其名從登科錄上劃去,所以現在提起來,隻有南直隸人為他惋惜,其他省份的舉子們可都不認。

既然提起狀元,浙江的舉子們可不依了,站起來道:“你們蘇州有狀元,便以為我們浙江沒有嗎?且看看本朝第一賢佐商輅,是哪個省的?再看看嘉靖二年、嘉靖十四年、嘉靖十七年、二十三年、二十九年的狀元,是哪個省的?!”

浙江省就屬於後來居上,狠狠發力的省份,要說蘇州科考崛起於成化、弘治,那浙江就崛起於嘉靖,尤其是嘉靖十一次大比,浙江進士不僅占據南榜的一半之多,甚至十一個狀元居然有五個也出身浙江!

大堂裏還有別處的舉子,什麼山東的,四川的、湖廣的,聽那三個省的舉子吹牛,他們自然心中很不爽,比如陳惇身邊的這個來自湖廣的舉子就恨恨道:“我們湖南……如果分闈的話,也不會比他們差!”

原來此時湖南隸屬湖廣省,湖南的士子們必須到武昌參加鄉試,這就意味著,湖南離考場有一兩千公裏,參加鄉試,需要提前出發,做好風餐露宿,甚至葬身洞庭的準備,這就大大阻礙了湖南人應試的熱情,而且如果遇上風雨天氣,那就更有可能耽誤了考試時間。

於是,湖南的學子們開始大聲疾呼,要求兩湖分闈,在湖南設立考場,但很不幸,這個請求不被批準。

眼看著這幾個科考大省越吹越興奮,似乎馬上就要包圓今年的會試殿試一樣,其他省份的舉子們自然惱怒起來,一個粗聲大氣的山東舉子站起來,道:“你們隻吹噓自己家鄉有多麼厲害,可敢跟俺們山東的舉子比試比試?俺們若是輸了,認你厲害,你們若是輸了,那就別說大話,還要承認俺們山東最厲害!”

眾舉子見他最先說出了他們想說的,紛紛拍掌叫好,“比試!比試!”

在眾人的起哄聲中,三省士子騎虎難下,算是惹了眾怒了,不過他們狂也有狂的資本,當即便道:“誰怕誰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