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幼年記憶驚人的清晰而完整,就算是叫我寫一本回憶錄都沒問題,這和我在幼兒園的經曆有很大關係。在我回憶中幼兒園時期似乎非常漫長且痛苦,但就我姥說,隻不過上了兩年不到,我還老是不去上學。
我從出生開始就住在呼蘭的革誌,那是個落後安逸的寧靜鄉下,每天對新生的我來說都異常漫長而有趣。我住在一間據我媽說是很大的平房裏,這麼說是因為我小時候主要呆在自己的臥室裏。我的臥室裏有一張炕,冬天總是暖烘烘的。牆上是一麵極大的鏡子,我一直都覺得裏麵有個人,長得和我一模一樣,那時我的精力主要放在觀察那人上。我背對著鏡子,悄悄回頭盯著她,總覺得她在看我,不安之下我恐慌地找我姥:“咬咬(姥姥),她在盯著我!”
鏡子這玩意一直給我不大舒服的感覺,可我臥室裏還有一台大立櫃,它的門上粘了一麵鏡子。我一開始隻是想試探鏡中人,輕輕地踢踢鏡子,然後迅速警覺地閃到一邊。後來看鏡中人沒什麼反應,還一心一意地模仿著我的動作,我就放心了,越來越大膽地替鏡子,高興了就替,不高興了也替,就在一次我很高興地替了它一腳後,哢嚓一聲,它光榮地碎了。
反正從此我就再也沒怕過鏡子。
我姥爺養了幾條狗,還有豬啊鴨啊雞啊什麼的,隻不過我不怎麼去看它們。爸媽在外工作,兩地分居,我姥照顧我,她總拉著我出去散步,由於我天生長得非常非常白,尤其是小時候,簡直賽雪,其他老太太看著總是笑眯眯地說:“這孩兒真白,氣死太陽喲。”
我姥爺年輕時當過兵,年老倔脾氣好些。他有一個大園子,裏麵中滿向日葵,我去過一次,那時我還不認識他,我爸抱著我,溜溜達達地去園子裏找我姥爺,我有些認生,我爸就逗我:“這是你姥爺,這是你姥爺。”姥爺把鐵鍬放下,笑嗬嗬地看我。我拿著比我還高的葵花玩,覺得姥爺很和藹。
革誌我同齡的小朋友不多,都比我大一些,我姥怕我玩的時候受傷,從不帶我去他們那裏玩。我總是在臥室裏翻看圖畫書,偶爾有帶拚音的文字,不過那時候我沒學拚音,所以隻能一遍遍地看圖片,索性沒有厭倦。我隻有一個不大的小豬布偶,沒關係,我從小就不是那麼喜歡玩具,在識字之後我也隻喜歡書。
最初感到孤獨的時候是在我沒上幼兒園之前,一個人在臥室裏漸漸就會覺得難過。我表姐那時已經十幾歲,上初中,她總是和自己的朋友在外麵玩跳皮筋。因為我姥的政策我小學二年級以前根本不會皮筋、跳繩這一類遊戲,我很想加入她們,但又不知道該怎麼加入,於是我采取了最簡單的方法:搗亂。
她們把皮筋一頭套在樹幹上,我就把那一端的皮筋向下拉低,弄得她們很惱火,生氣地喊:“你看她有把皮筋拉下來了!”幾次之後她們中一個聰明絕頂的想出了個招,“把皮筋套得高一些,讓她夠不著。”真聰明了,成功地挫敗了我,我就像眼巴巴地看著頭頂的香腸的小狗一樣,戀戀不舍地轉了一會離開了。
然後,終於到了我上幼兒園的時候了。
爸媽把我從革誌搞到呼蘭縣,住在和姥姥姥爺一起住在大舅家。臨著大舅家就是一個“育人幼兒園”,早已關門大吉,對此我深感慶幸。
對於把我扔到一個全是陌生人的環境我相當不滿,除每天早晨在門口哭號我還學會了用尿褲子來抗議。因為我不願意上幼兒園,我媽曾經狠狠打過我一頓,把我推到門外麵關了將近一個小時。
我真的很討厭幼兒園,那裏有一個女胖子老師是班主任,另一個女瘦子是阿姨。我被迫先是被迫坐在一個胖乎乎的女生,叫劉敏的身邊。
我那時候真是“什麼都不懂”,包括與除家人外的人交流、和小朋友玩、學習……別說學習,我連學習本身是什麼都不知道。如果我是一張紙,那一定是一張全黑的紙,充滿了純粹的茫然無措。
我沒有朋友,一周也難於別人說兩三句話,不是我自閉,而是我完全不懂該怎麼做。這種純粹、完全的無知我現在簡直無法形容,隻能說對這突如其來的世界沒有絲毫的野心和概念。每天看著操場上別人玩得起興,我就在一邊看著他們玩,跟著他們高興。我是不自清的局外人。
我很懷疑那兩個老師當我是智障,她們跟我說話完全是命令,我現在都記得她們的神態和語氣,一副小孩子世界裏國王的樣子。我那時還不懂上課的概念,隻覺得這女的在講台上BALABALA什麼呢,自己在腦海裏瞎想王子和公主的故事。所以我考試成績非常差,0分,真的一點不誇張,我壓根就讀不懂這卷子。老師很瞧不起我,還請了家長很多次,不過我姥姥也不是很在意的樣子。幼兒園的小孩要那麼精明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