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明

當真正遭受貪婪而強大的野獸包圍的時候,你甚至來不及思考,隻希望還能夠保留一點殘肢剩體。——《凱龍的錢包》

“我跌進來了,”溫西沉穩的聲音劃破黑暗,傳進本特的耳朵,“人在這裏會下沉得非常快,你最好不要靠近,要不你也會進來的。我們大聲喊。我想我們離格裏德山穀不遠了。”

“大人,如果您繼續說話,”本特先生回答,“我想——我可以——找到您,”他氣喘籲籲地說,用牙齒咬開一卷繩子的活扣。

“喂!”彼得勳爵順從地大聲喊道,“救命啊!喂!喂!”

本特先生摸索著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前進,用手杖仔細感知前麵的危險。

“我想你最好不要靠近,本特,”彼得暴躁地說,“我們的理智都到哪裏去了?”他再次沉默下來,並且開始掙紮。

“請求您不要,主人,”這個男人乞求著大喊,“您會下陷得更快的。”

“已經淹沒到大腿了。”彼得勳爵回答。

“我過來了,”本特說,“您繼續呼救。啊,這裏已經開始變得黏濕了。”

他小心地感觸地麵,選擇了一小塊似乎是非常結實的長草的地方,使勁把手杖插進去。

“喂!啊!救命!”彼得勳爵大聲呼救。

本特將繩子的一端係在手杖上,將柏帛麗棉衣緊緊係在身上,然後小心地平躺下來,一點一點前進,手裏拽著繩子,像近來流行的哥特式忒修斯[ 忒修斯(Theseus),雅典傳說中的著名人物,相傳是他統一了雅典所在的阿提卡半島,並在雅典建立起共和製。當雅典還臣屬於克裏特的時候,每九年需要向克裏特神牛獻上童男九人,童女七人。有一年雅典王子特修斯請求自充童男前往征服神牛,克裏特國王的女兒阿裏阿德涅送給他一個線球,他進門時將線球拴在門上,邊走邊放線,斬殺了怪物之後,沿著線走出了迷宮。]。

當他在上麵爬行的時候,沼澤也咕嚕著起伏,黏糊糊的泥水噴濺在他的臉上。他用手摸索草叢,如果可能就盡量從它們那裏獲得著力點。

“說話,大人。”

“在這裏!”聲音已經略顯虛弱,就在右邊。本特現在已經稍稍有點偏離路線,正在搜尋草叢,“我不敢走得太快。”他解釋,他感覺自己已經爬了有好幾年的時間了。

“快沒時間了,”彼得說,“已經淹沒到腰部了。老天!被釘在這裏死去真是太殘忍。”

“您不會死的。”本特嘟囔,他忽然閉上了嘴巴,“您的手,快點。”

在這令人惱怒的幾分鍾裏,黑暗中兩雙手在泥濘的黏糊糊的地麵上摸索著。

“你保持不動,”本特說,他做了一個緩慢的旋轉動作。要讓他的臉不挨著泥土可真是一項超高難度的工作,他的手在黏稠的沼地表麵上不穩地滑動——然後忽然接近了一條胳膊。

“感謝老天!”本特說,“堅持一下,大人。”

他忽然感覺被向前推進了一點,他的胳膊很危險地觸到了泥流。手緊貼著他的胳膊移動,最終停留在他的肩膀上。然後他抓住溫西的腋下,準備把他提起來。而這一使力,卻使他的膝蓋深深地陷入沼澤中,他連忙伸直身子。如果膝蓋不能使力,他就沒法做出進一步的動作,但是使用它們就意味著死亡。他們隻能懸在那裏,絕望地等待救援的來臨——或者等待壓力過大,這裏再也不能夠承受他們的重量。他甚至不能呼救,一張嘴泥濘就會趁機進入。肩膀上繩子的拉力簡直讓人無法忍受,呼吸運動的唯一效果就是引起脖子的肌肉痙攣。

“您必須繼續呼救,大人。”

溫西開始嘶聲大喊。他的嗓子已經嘶啞,而且聲音虛弱。

“本特,老兄,”彼得勳爵說,“我真是十分抱歉,讓你陷入這樣的境地。”

“不要介意,大人。”本特說,嘴巴裏塞滿了汙泥。忽然他想到一個問題。

“您的手杖呢,大人?”

“丟了,不過它應該在附近的某個地方,如果沒有陷入沼澤的話。”

本特小心伸出他的左手,仔細摸索著。

“喂!喂!救命!”

本特的手摸到了手杖,它就比較幸運,落在一叢雜草上。他把手杖拉過來,橫放在胳膊下,這樣他就可以把下巴擱在上麵,脖子立刻得到了巨大的解放,他感覺他的勇氣又回來了。他感覺他可以堅持到地老天荒。

“救命!”

現在過一分鍾就像度過一小時。

“看到了嗎?”

一絲微弱的、搖曳的光線在右方照著。這兩個絕望的人立刻不約而同地大聲喊起來:

“救命!救命!喂!喂!救命啊!”

有回話傳來,搖搖晃晃的光線——已經靠近了——從濃霧中射來一線模糊的光亮。

“我們必須繼續。”溫西氣喘籲籲地說,他們又一次喊起來。

“在哪裏?”

“在這裏!”

“喂!”短暫的停頓。然後——“這裏有一根棍子。”一個聲音忽然出現在近旁。

“順著繩子走!”本特大喊。

他們聽到兩個聲音,似乎在爭辯。然後繩子被驟然一抽。

“在這裏!在這裏!這裏有兩個人!快點救我們!”

這引來了更多的問題。

“你們還堅持得住吧?”

“是的,如果你們可以快點的話。”

“把竹籬拿過來。你們那裏有兩個人,是嗎?”

“是的。”

“你們陷得深嗎?”

“有一個現在陷得很深。”

“很好。傑姆馬上就來了。”

一陣踢踢踏踏的聲音標誌著傑姆帶著竹籬來了。然後是無止境的等待。然後另外一個竹籬被拿來了,然後繩子被再一次抽緊,模糊的光亮上下晃動得厲害害。然後第三個竹籬被擲了過來,這時候光亮才穿越濃霧顯得亮堂起來。一隻手抓住了本特的腳踝。

“另外一個在哪裏?”

“這裏——你快接近他的脖子了。你有繩子嗎?”

“是的,當然。傑姆!繩子!”

一條繩子呈蛇形穿越濃霧被扔了過來。本特抓住它,然後將它繞在他主人的身上。

“現在——你往後移,開始拉。”

本特小心地爬回竹籬上。三雙手同時放在繩子上,似乎隨時準備將地球撬離軌道。

“我恐怕已經紮根到澳大利亞去了。”彼得抱歉地喘息。本特汗水直流,禁不住哽咽不止。

“噢,好了——他過來了!”

他們慢慢地拉動繩子,繩子開始向他們移動。他們的肌肉繃得緊緊的。

忽然響起一聲巨大的撲通聲!沼澤放鬆了它的鉗製,拉繩子的三個人完全趴在竹籬上,汙泥黏滑的感覺讓人很無力。他們狂怒地拉著繩子,似乎不這樣,它就會從他們手中脫離,重新被拖進沼澤裏。邪惡的沼澤散發著濃重的惡臭。終於他們拖過了第一個竹籬——第二個——第三個,他們搖晃著站起來,站立在結實的土地上。

“這個該死的可怕的地方。”彼得勳爵虛弱地說,“很抱歉,我太愚蠢了,居然忘記了——叫什麼來著?”

“噢,真是太幸運了,”三位救世主中的一位開口,“我們隱約聽到有人喊救命。很少有人陷入彼得壺沼澤地還能出來,不管是活著的還是已經死掉的。”

“我想我差點就要成了壺裏的彼得了。”彼得勳爵說完就暈倒了。

對於彼得勳爵來說,進入格裏德農場的那天晚上的記憶簡直就是一場噩夢。在門被打開的同時,團團濃霧與他們一起席卷進來,透過霧氣他們看到門內爐膛中的火焰有規律地跳動著。一盞吊燈發出模糊的光亮,像美杜莎一樣漂亮的格蘭姆索普夫人,她的臉襯著烏黑的頭發,越發顯得蒼白,眼睛盯著他。一隻毛茸茸的手爪扳過她的肩膀,將她扯到一邊去了。

“不要臉!一個男人——隻要男人——這就是你的想法。滾一邊去,不叫你不要過來。這是怎麼回事?”

聲音——聲音——還有這麼多讓人討厭的麵孔上下打量著你。

“彼得壺?你大晚上這個時候到沼地裏來想幹什麼?隻有傻子或者夜賊才會在這樣的大霧晚上到這裏來。”

其中一個人,一個農民,歪肩斜背,長著一張狹長、惡毒的臉,忽然扯起嗓子,不成調地唱了起來:

我是村姑瑪麗·簡

居住在阿卡拉沼地裏。

“該死的!”格蘭姆索普狂怒地大喊,“想要我拆了你們每一根骨頭?”他轉向本特,“快點把他帶走,告訴你,待在這裏可沒什麼好處。”

“可是,威廉——”他的妻子剛開了個頭,他像揮手趕狗一樣向他妻子揮了過來,她趕快縮了回去。。

“現在還不能,現在還不能。”一個男人說,溫西模糊地辨認出他就是上回拜訪這裏時對自己很友好的那個人,“我想,你必須讓他們在這裏住一晚上,要不然裏德斯戴爾公館那邊的人會來找麻煩,更不要提警察會說什麼了。如果這個家夥想要做出什麼傷害的事來,那傷害也是發生在——他自己身上。也隻不過一個晚上——好好照顧他,把他弄到爐火那裏,”他對本特說,隨後再次轉向農場主,“現在不管不顧將他趕出去,如果他死在外麵,那你就麻煩了。”

這個理由似乎讓格蘭姆索普接受了,他滿腹牢騷地走開了。兩個已經被凍僵了的,筋疲力盡的人被帶到火爐旁邊, 隨後有人給他們帶來兩大玻璃杯熱乎乎的燒酒。溫西的腦袋似乎清醒了一點,然後再次昏昏欲睡,而且稍微有點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