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聖·奧諾雷街和和平街
我想這就是那隻貓。
——《皇家海軍戰艦“圍裙”號》[ 《皇家海軍戰艦“圍裙”號》(H.M.S.Pinafore),十九世紀著名的兩幕喜劇,由W.S.吉爾伯特(William Schwenk Gilbert)編劇、阿瑟·蘇利文(Arthur Sullivan)作曲。]
帕克先生獨自一人坐在聖·奧諾雷街的一個小公寓裏。現在是下午三點,柔和而美好的秋日陽光灑滿整個巴黎,但是這個屋子朝北,所以顯得有點兒壓抑。屋子裏隻有普通的深色家具,似乎很久沒人住了。這是個男人的屋子,如俱樂部一般風格簡約樸素,和它已故主人的冷淡、審慎保持一致。冰冷的壁爐旁邊立著兩把裹著深紅色皮革的大椅子。壁爐架上有一座青銅時鍾,它的旁邊是兩顆磨得光亮的德國子彈,一個石製煙盒,一隻東方風格的黃銅碗——裏麵放著一支長煙鬥。屋裏還有幾件極其精致的梨木雕刻和一幅查理二世時期一位十分華貴的婦人的肖像油畫。深紅色的窗簾,地板上鋪著結實的土耳其地毯。壁爐對麵立著一個高高的裝有玻璃門的桃花心木書櫃,裏麵整齊地擺著英法經典作品、大量的曆史和國際政治讀本、各類法國流行小說、許多軍事和體育書籍,還有一套附帶彩色插頁的《十日談》的法國著名版本。窗戶下麵是一個巨大的衣櫃。
帕克搖搖頭,拿出一張紙開始寫報告。他早上七點喝了咖啡,吃了麵包卷;他對這個公寓作了一次徹底的搜查;他拜訪了公寓看門人、法國裏昂信貸銀行的經理、巴黎的警察局局長,但是獲得的信息少得可憐。
從卡斯卡特上尉的票據中搜集到的信息大體上是這樣的:
戰前丹尼斯·卡斯卡特毫無疑問是個有錢人。他在俄國和德國有過一些不錯的投資,還持有一個出產香檳酒的葡萄園的很大部分的股票,該葡萄園的經營相當紅火。而在二十一歲繼承財產之後,他離開居住了三年的劍橋去各地遊曆,拜訪不同地區的重要人物,以從外交事業為目的並進行相應的學習、研究。一九一三年到一九一八年間,正如書中所言,世界局勢緊張,人們彷徨困惑、沮喪消沉。戰爭爆發的時候,他獲得第十五郡的任命。借助於支票簿,帕克重建了這位年輕的英國軍官的經濟生活——休假期間花在衣服、馬、裝備、旅行、餐飲上的開銷,橋牌債務,聖·奧諾雷公寓的租金,俱樂部的會費,等等。這些支出非常適中,與他的收入成比例。收到的賬單都被仔細地作了標注,整齊地存放在衣櫥的一個抽屜裏。支票簿與這些賬單的對賬,還有被退還的支票顯示出賬目沒有偏差。但除了這些,卡斯卡特似乎還有一項很重要的支出。這項支出始於一九一三年,數目很大,領款人是他自己,基本上是一個季度一次,有時時間間隔更短。至於這筆支出的目的,在衣櫥中沒有找到任何信息,沒有與此相關的收據、備忘錄。
一九一四年世界信托危機的爆發也給他帶來巨大的打擊,這在銀行存折上略有反映。他在俄國和德國的投資陷入絕境,而在法國的股票也暴跌至原來的四分之一,戰爭狂潮席卷了葡萄園,帶走了葡萄園的工人。戰爭第一年,在法國的投資還有一點兒實質性分紅,隨後賬目貸方欄就出現二萬法郎的缺口,六個月後又出現了三萬法郎的缺口。在那之後經濟的塌方加劇,帕克可以想象來自前線的簡訊導致政府證券崩盤,過去六年的積蓄全部被通貨膨脹和經濟動蕩卷走了。分紅變得越來越少,越來越少,直至一分錢都沒有,更糟糕的是,一堆的借據需要支付。
到一九一八年形勢更加嚴重,幾個賬目欄都表明他竭盡全力想改善窘況,在外彙市場上碰運氣——通過銀行購買德國馬克、俄國盧比、羅馬尼亞列伊。看到這個,帕克不禁想起自家桌子上那些價值十二英鎊的雕刻家作品的複製贗品,於是充滿憐憫地歎了口氣。他知道它們會分文不值,可他清晰的頭腦裏可容不下將它們毀掉的想法。很明顯地,卡斯卡特發現馬克和盧比很靠不住。
大約就是從這時開始,卡斯卡特的存折顯示有一些現金入賬,有的數額大,有的數額小,沒有時間規律,也沒有什麼連貫性。一九一九年,這樣的入款總額達三萬五千法郎。帕克起初猜想這有可能是卡斯卡特沒有通過銀行處理,而是自己操作的某些證券的分紅。他仔細搜索了整個房間,希望能找出債券本身或者關於債券的備忘錄,但是徒勞無獲,他隻好推斷卡斯卡特把它們存在了一個秘密的地方,或者這些可疑的銀行存款意味著他有另外的收入來源。
卡斯卡特似乎很快就設法從軍隊退伍了(當然,這要歸功於他前一一個時期經常拜訪的那些政府要員),並且在裏維埃拉休了個 長假。隨後他帶著七百英鎊來到英國,按照當時的兌換比例,這筆錢被兌換成相當數量的法郎。從那時起,他的收入和支出才開始保持基本平衡,與此同時支付給他自己的款項也越來越大,越來越頻繁。到一九二一年,葡萄園投資也開始有好轉的跡象。
帕克先生將這些信息都詳細地記錄下來,一邊靠在椅子上環視這個公寓。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帕克對自己的職業產生厭惡感,似乎這剝奪了他加入男性社團的權利,其成員認為尊重彼此的隱私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他重新點燃已經熄滅的煙鬥,繼續將報告寫完。
從法國裏昂信貸銀行經理圖格特先生那裏獲得的信息證實了存折上的明細。近來,卡斯卡特先生所有的開銷都是用票據支付的,通常是數額很小的票據。偶爾會有一兩次透支——數目都不大,而且總是在幾個月之內還清。像其他人一樣,他的收入也在減少,但是從來沒有給銀行帶來不安。那時他在銀行大約有一萬四千法郎的存款。卡斯卡特先生是個容易相處的人,但是並不健談——說話很得體。
從門房那裏獲得的信息:
他不是經常能見到卡斯卡特先生,但認為他很有紳士風度。他進門或出去的時候,總是說:“早上好,布爾喬亞。”他有時也會接待朋友——穿著晚禮服的紳士。一個人住總會聚友打牌。布爾喬亞先生從來沒有引領過女士到他的屋子,除了今年二月份的那一次,他在這裏設午宴,邀請了一些端莊的女士,將他的未婚妻引薦給她們,那是一位漂亮的小姐。這裏隻是卡斯卡特先生的一個落腳地,他經常關了門幾個月不回來。他年輕英俊,喜歡整潔。沒有貼身男仆照顧他的生活起居。勒布朗克太太,某人新近亡故妻子的表親,會定期來給他打掃公寓。勒布朗克太太品行端正。門房先生當然知道勒布朗克太太的住址。
來自勒布朗克太太處的信息:
卡斯卡特先生是一位很有魅力的年輕人,為他工作讓人感到很愉快。為人慷慨大方,很關心家人。得知卡斯卡特已經去世,而且是在即將和英國時髦小姐結婚的時候死去的,勒布朗克太太感到很傷心。去年那位小姐到巴黎拜訪卡斯卡特先生的時候,勒布朗克太太見過她,她認為這位年輕小姐非常有錢。很少有年輕人像卡斯卡特先生那樣穩重,尤其是長得好看的年輕人。勒布朗克太太同很多年輕男人打過交道,隻要你願意,她可以講出他們的很多趣事,但卡斯卡特先生沒有這些可作為話題的過往。他並不常住這兒,如果他在家會讓她知道,她就會定期去打掃一下。他將屋子裏的東西擺放得很整齊,在這方麵他與其他英國紳士很不一樣。她認識很多這樣的人,他們將自己的東西弄得亂七八糟。卡斯卡特先生的穿著總是很得體;他的浴室很特別,盥洗室布置得像是婦女使用的。可憐的先生,他居然就這樣死了。真是個可憐的小夥子!看來卡斯卡特先生很得勒布朗克太太的歡心。
從警察局局長那裏獲得的信息:
幾乎沒什麼有價值的信息。卡斯卡特先生從來沒有引起過警察的注意。至於帕克先生提出的關於那幾筆錢的問題,他說隻要有票據號碼,應該可以追查到來源。
那些錢去哪裏了呢?帕克隻能想到兩個去向——不尋常的產業或勒索者。像卡斯卡特這樣英俊的年輕男人,按理說生活中應該有一兩個女人,雖然門房沒有發現這方麵的跡象。一個習慣於在玩牌時抽老千的人——如果他是這樣的人——應該會有把柄落在某個非常知情的人手中。值得注意的是,這些神秘的收入出現時,他正瀕於破產,看起來那似乎是不定期的賭博收入——在娛樂場所、交易所獲得的,或者,如果丹佛的話可信,從抽老千中獲取收益。總的來說,帕克傾向於遭人勒索這個假設。這比較符合後續發展,而且也符合他和彼得勳爵在裏德斯戴爾所作的推論。
還有兩三件事讓帕克感到困惑。為什麼那個勒索者要騎著挎鬥摩托車追到約克郡的沼澤地呢?那隻綠眼睛的貓是誰的呢?那是比較貴重的裝飾品,卡斯卡特用它來支付勒索款了嗎?這看起來可有點兒傻。那就隻有一個可能,即勒索者覺得被侮辱了,所以把它扔了。那隻貓現在在帕克手裏,他覺得最好是到珠寶商那裏去鑒定一下它的價值。那輛挎鬥摩托車是個難點,這隻貓也是個難點,還有一個更大的難點——瑪麗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