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小姐在開庭審訊中為什麼要撒謊呢?毫無疑問,她肯定撒過謊。他不相信瑪麗關於第二聲槍聲驚醒了她的陳述。是什麼讓她淩晨三點出現在花房門口呢?那個手提箱——如果那是個手提箱的話——隱藏在仙人掌中,是誰的呢?為什麼沒有任何特殊症狀,而她的精神卻委靡了這麼長時間,甚至不能在法官麵前提供證據,參加他哥哥的審訊會?瑪麗小姐會不會就在灌木叢中的那個談判現場呢?如果在的話,那麼他和溫西應該會發現她的腳印。她和那個勒索者是不是同夥呢?這可真是個讓人不愉快的假設。或者她正在盡力幫助她的未婚夫?她有自己的私房錢——一個慷慨大方的人,就像帕克從公爵夫人那裏了解到的。她在金錢上援助過卡斯卡特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她為什麼不實話實說?最糟糕的就是卡斯卡特以賭紙牌行騙為生——這是大家現在都知道的——而且人已經死去,如果她知道這是事實,為什麼不說出來拯救她的哥哥呢?
在這一點上,他還有過更加讓人不愉快的想法:如果馬奇班克斯夫人聽到的書房裏的腳步聲不是出自丹佛,而是其他人——某個同樣與勒索者約定見麵的人——某個討厭卡斯卡特的人——某個知道他們約會會有危險的人。他仔細檢查了房間和灌木叢之間的草坪了嗎?或許星期四早上本可以發現被踐踏的草葉的,而雨水和樹液的滋潤已經讓它們恢複如初了?彼得和自己已經將樹林中所有的足跡都找到了嗎?是某個熟人在近距離開槍的嗎?還有——到底那隻綠眼睛的貓是誰的呢?
猜測來猜測去,每一種想法都比前一種更讓人厭惡,都盤踞在帕克的腦海中。他拿起溫西提供給他的一張卡斯卡特的照片,久久地好奇地盯著它看。這是一張黝黑、英俊的臉;頭發烏黑,微微帶卷;鼻子高聳,鼻形很好看;又大又黑的眼睛閃著愉快而又有點兒傲慢的神采;嘴唇雖然有點兒厚,但很迷人,閉合的曲線隱約帶著點兒誘惑。他還有一個不太明顯的雙下巴。坦率地說,帕克覺得他沒什麼吸引力,傾向於將其歸為 “拜倫式讓人討厭的家夥”,但是經驗告訴他,這樣的臉蛋對女人具有很大的殺傷力,不管是喜歡他的還是憎恨他的。
巧合不過是上帝的惡作劇。帕克先生很少受到這樣的惠顧——如果這個詞合適的話——體驗奧林匹斯山上眾神幽默的款待。事實上,這樣的好事幾乎從來沒有在他身上發生過,它們更多地發生在溫西這樣的人身上。帕克從一個不起眼的小職位做到在刑事偵查組有一個體麵的位置,這與其說是好運氣或有訣竅,莫如說是他努力工作、處事精明機靈的結果。而這一次他被贈與一次“神示”,這不過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像他這樣的男人不必為此感恩。
帕克完成了報告,將桌上所有的物件整理好,然後去向警察局局長交鑰匙和封條。現在還不算太晚,天氣也不是特別冷,因此,在巴黎閑逛了一會兒後,帕克決定甩開腦子裏那些陰鬱的念頭,去聖米歇爾大街[ “左岸”的主要組成街道之一,一個集中了咖啡館、書店、畫廊、美術館、博物館的文化聖地。]喝杯咖啡,沿途順便逛逛巴黎的商店。他是個溫和的、居家式的男人,決定一會兒去給姐姐買點兒巴黎的玩意兒。他姐姐尚未嫁人,獨自住在巴羅因弗內斯,生活也很沉悶。帕克知道她很喜歡薄而透明的蕾絲內衣褲,雖然穿在身上沒人會看到,隻有她自己欣賞。說著一口外國話為女人買內衣褲,帕克可不是會被這種困難嚇倒的男人。他記得有一天一位博學的法官曾在法庭上問過什麼是女式貼身背心,現在想想,那天那人解釋的時候也沒什麼讓人尷尬的。他決定找一家真正的法國商店,買一件女式貼身背心,到時就以此為開頭,接下來女售貨員不等他繼續詢問,自然會向他展示其他相關商品。
快到六點了,帕克沿著和平街開始閑逛,胳膊上挎著一個紙袋。他花的錢遠遠超出了計劃,但也由此大長見識。他知道了什麼是女式貼身背心,有生以來第一次了解到雙縐絹與黑縐紗沒有什麼聯係,而大號的貴的讓人咂舌。那位年輕的小姐很善解人意,不需用任何暗示,就能領會她的顧客想要什麼東西。帕克覺得自己的法語表達水平在提高。街道上的行人熙來攘往,一個個商店櫥窗讓人眼花繚亂。帕克先生在一家珠寶店門口停下來,淡然地瞧著櫥窗裏那些華貴的珠寶,目光似乎流連於一條標價八萬法郎的珍珠項鏈和一個鑲著鑽石、海藍寶石的鉑金吊墜之間。
就在這時,一個寫著“幸運物”的標簽上懸掛著的一隻綠眼睛的貓映入他的眼簾。
那隻貓盯著帕克先生,帕克先生也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隻貓。那不是一隻普通的貓。它很有個性,微微拱起的小身子上裝飾著耀眼的寶石,白金打造的小爪子緊緊握在一起,閃閃發光的小尾巴優雅地翹起來,似乎想蹭蹭什麼心愛的東西。它的頭微微側向一邊,仿佛想要你伸出手來給它撓撓癢。這是一件小巧而精致的工藝品,出自手藝嫻熟之人手下。帕克將手伸進口袋,看看手上的這隻貓,再看看櫥窗裏的那隻。它們很像。它們像得令人吃驚。它們是一樣的。帕克先生抬腳進入店裏。
“你好,” 他對櫃台裏的那個年輕人說,“我發現你們櫥窗裏的那隻寶石貓跟我的這隻很像,能告訴我這樣一隻貓值多少錢嗎?”
年輕人立刻回答:“當然,先生。那隻貓賣五千法郎。你看,它是用上好的材料做成的。而且,這是一位藝術家的作品,比市場上那些寶石有價值多了。”
“我猜它是吉祥物?”
“是的,先生,它會給您帶來好運氣,尤其是玩牌的時候。很多女士都買了這些小掛件。我們還有別的吉祥物,材質和價錢都跟這個差不多。先生,請放心,這絕對是一隻質地上乘的貓。”
“我想這樣的貓在巴黎應該隨處可以買到吧。”帕克漫不經心地說。
“當然不是,先生。如果您給自己的那隻貓配對,我建議您趕緊買下來。布裏克特先生隻進了二十隻。包括櫥窗裏的那隻,現在隻剩下三隻了。我想他應該不會再進貨了,一件貨品量太多就會貶值。當然,這裏還有別的貓——”
“我不想要別的貓。”帕克先生忽然顯示出極大的興趣,“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這種貓隻在布裏克特先生這裏出售,是嗎?我手上的這隻貓最初也買自這裏?”
“毫無疑問,先生,這是我們這裏的貓。這些小動物是我們的一位工匠製作的——一位天才工匠,我們店裏很多精美的工藝品都出自他的手。”
“我想,不可能查得到這隻貓最初賣給了誰吧?”
“如果是在櫃台現金交易的,查起來估計會很困難,但要是我們的賬簿有登記,那就不可能查不到——如果您想知道的話,先生。”
“我確實想知道。”帕克說著拿出了他的名片,“我是英國警局的偵探。查清楚這隻貓最初是誰的,這對我非常重要。”
“這樣的話,”年輕人說,“我最好告訴我們老板一聲。”
他拿著名片去了店堂後麵,一會陪著一位矮胖的紳士出來了,並介紹說此人是布裏克特先生。
他們來到布裏克特先生的私人辦公室,賬簿已經被取出來了,攤開在桌上。
“希望您能理解,先生,”布裏克特先生說,“我隻能提供給您開列了賬戶的顧主的姓名和地址,可這樣價值的東西不太可能用現金購買。不過對那些有錢的盎格魯-撒克遜人來說,這種事也有可能發生。不必太麻煩,我們先從這些貓被製造出來的時候查起。”他又短又粗的手指快速翻動著分類賬賬本,“最早一樁交易發生在一月十九日。”
帕克先生記下了一些姓名和地址,大約半小時之後,布裏克特先生用完事了的口氣說:“就這些了, 先生,你那裏記了多少個名字?”
“十三個。”帕克回答。
“現在還有三隻庫存——原始數據是二十隻——也就是說有四隻是現金買走的。如果您還想核查一下,我們可以參考日記賬本。”
翻查日記賬本花費的時間更長,也更累人,但最終那四隻貓的銷售日期被查出來了:一隻在一月三十一日,另一隻在二月六日,第三隻在五月十七日,最後一隻在八月九日。
帕克站起來,不停地對布裏克特先生道謝。忽然,他腦中的一些想法和這些日期聯係起來了,他不由得把卡斯卡特的照片拿給布裏克特先生看,問他是否認識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