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鉛灰(2)(1 / 3)

六祖慧能去廣州法性寺,遇上一個法師在講經,這時風吹著寺廟裏的經幡在動,於是有兩個和尚開始圍著這個耍起了嘴皮子(辯經),一個說是風在動,一個說是幡在動。慧能看著隨口便來了一句: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是你們的心在動。

我聽罷笑了笑,“在那憋著沒事,開始鑽研佛法了?”

歐陽俊衝我笑了笑:“不跟你說了,送給養的車馬上就要走了。我先回,電話聯絡。”

我站在那裏,滿腹悵然。

老兵複退之後的連隊顯得異常空蕩,如同一件“180/100”的衣服套在賈東風身上。我們的宿舍隻剩下五個人:永遠把臉皺得跟包子皮似的伍衛國、繼承了陳文博的裝備和錢幣在“DOTA”世界裏昏天暗地的馬哥向北、熱衷於狗血電視劇的秀才馮濤濤、愈加深沉的風子還有我。沒過幾天,伍衛國也休假了。

伍衛國一走,就沒有人在我們耳邊叨叨,也沒有人動不動給我們甩臉色了。我和風子高興得就差放鞭炮慶祝了。所謂天有不測風雲,我原本以為好日子即將開始,沒想到更大的麻煩正擺在我麵前——普洱通知我去新兵連訓兵。

讓一個剛“斷奶”的新兵蛋子去訓新兵,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但是,普洱沒有給我討價還價的機會。

“你去好好訓,完了發現好的苗子,記得給我擼回來。”

“是,保證完成任務!”既然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那還不如利索點。

“去吧!”普洱拍拍我的肩膀,鄭重其事地說,“好好表現,旅首長都在關注著。”

所謂訓兵,就是把一群什麼都不懂的社會青年訓練成初步合格的解放軍戰士,就像牙哥訓練剛進部隊的我們一樣。那時我以為,訓兵沒什麼了不起,通過大吼大叫來樹立自己的權威,那是無知和無能的表現。而真讓我站在隊列場上,麵對一群較之一年前的我們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新兵蛋子,我才明白牙哥當時的用心良苦。

“向鼎!”

“哎,”一個愣頭青在隊列裏探出頭來,“班長你叫俺?”

我氣得眼冒金星。

“都聽好了!”我大吼起來,“從現在起,你們時刻記住,上級叫你要答‘到’,你們的一切行動——包括吃飯、拉屎、洗衣服等,都要先打‘報告’。明白沒有?!”

“明白。”隊列裏回答的聲音七零八落,萎靡不振。

“你們是娘們兒嗎?我聽不見。”我的聲音瞬間提高八度,“回答我,明白沒有?!”

“明白!”他們喊得歇斯底裏。

“不夠響亮。回答十遍,明白沒有?!”

“明白!明白!明白……明白!”新兵們整整喊了十遍,這樣的場景何其似曾相識?年複一年,我們就是用這種簡單粗暴卻行之有效的辦法給新兵們上第一課。

我終於微笑著點頭表示滿意。

“報告!”出頭的是一個戴眼鏡的大學生,母校也是湘城大學——我的小學弟,但我沒有告訴他。

“講!”

“請問班長,誰是我們的上級?”真是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我由衷地喜歡上這個新兵,這個小學弟。

“問得好!”我衝到他的麵前,在離他的鼻尖隻有十五厘米的位置向他高聲吼道,“在這個圍牆裏,除了你們新兵蛋子,每一個人都是你們的上級,包括食堂的炊事員和豬圈的飼養員,明白沒有?!”

“明白!”新兵憤怒了,他的臉漲得通紅,他的脖子上青筋暴起,他使出全身力氣大喊,“報告!”

“講!”

“我們還有自由嗎?!”

“不要跟我談自由!你們要做的隻有服從!服從!還是服從!”

“報告!”

“講!”

“我們是新兵,不是囚犯!”

曆史總是驚人地吻合。我裝作被這句話怔住了,裝作惱羞成怒,開始罰他們軍姿訓練。

“全體都有!軍姿訓練,一小時,開始!”

隨後我踱著方步搖到他麵前,“大學生是吧?知識分子是吧?我告訴你,新兵和囚犯隻有政治待遇上的差別。明白沒有!”

“明白!”

“我聽不見!”

新兵聲嘶力竭地吼著:“明——白——”

“把你的答案重複一百遍!!!”

“明白——明白——明白……”

我想,這兩個字重複到第十遍的時候,他應該開始意識到自己當兵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我想,這兩個字重複到第五十遍的時候,他應該已經對部隊絕望了。

我在心裏暗自打賭,看他會不會掉眼淚,當他喊完最後一遍“明白”的時候,如果他哭了,那麼我贏了;如果他沒哭,那麼他贏了。

盡管他對這個豪賭一無所知,但是——他贏了。

同樣在這個訓練場的,還有安哥。安哥的訓兵區域隔我不到一個籃球場的寬度,一到課間休息,我便跑過去找他聊天,找他蹭吃吳曲送來的零食。吳曲放寒假了,但沒有回家,而是守在鎮上的學校。據說她這樣做是為了保證每個星期能在部隊門口的傳達室跟安哥見上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