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隊組織了空前隆重的會餐。每個桌上都堆滿了雞鴨魚肉和啤酒飲料。普洱一聲不吭拎著啤酒瓶子給老兵挨個敬酒,見了麵招呼都不打直接拿著酒瓶子撞上去然後一口幹完瓶中的啤酒。偌大的餐廳鴉雀無聲,隻有玻璃撞擊的聲音和喉結抖動的聲音。九個退伍老兵,普洱幹了九瓶“雪花”,然後紅著眼說道:“記住,二連永遠是你們的家;在座的永遠是你們的兄弟。”說完,普洱就走了,留下一個倉皇的背影。
“夏拙,”牙哥叫住我,“我們喝一個。”
我把杯子倒得滿滿的,我的心也漲得滿滿的。我想起了新兵連的時候牙哥對我的訓斥,想起了大年三十晚站崗時牙哥對我說的那番掏心窩子的話,想起我生病時他端來的麵條,想起他跟我講起梅子時眉飛色舞的表情,想起他臭烘烘的象棋水平,想起他得知梅子去世時悲傷欲絕的樣子……
我的眼睛也被淚水漲得滿滿的。“班長——”我端起杯子,把酒倒進了喉嚨。
25號早上八點,縣城的小火車站上擠滿了穿軍裝和不穿軍裝的人。站台上掛滿了條幅:“老兵,一路走好”“退伍不褪色”“昔日軍營揮汗水,明朝回鄉創輝煌”……《夢駝鈴》的歌聲也應景地響起:“送戰友,踏征程,默默無語兩眼淚,耳邊響起駝鈴聲……”我拎著牙哥的行李,最後一次聆聽牙哥的嘮叨:“要好好幹,爭取提幹……”我不住地點頭,盡管我可能會辜負他對我的殷切期望。
火車到了,停站五分鍾。我和牙哥、陳文博擁抱告別。普洱走過來,拉過牙哥的胳膊一把摟住,在他背上猛拍了幾下:“兄弟,走好!”
“連長——”牙哥“哇”的一聲慟哭起來。火車的汽笛聲響起,普洱推開牙哥,用手擦了擦眼睛,哽咽道:“上車吧臭小子。”
我的眼眶終於像不堪一擊的馬其諾防線,在淚水的洶湧攻勢下全線潰敗。
淚眼之中,我看到了歐陽俊。他正在隔我一節車廂的距離,緊緊地抱著一個個子高挑的姑娘。一向桀驁的臉上,也盡是淚痕。不消說,那個姑娘必定是和他談戀愛的那個通信女兵。
火車啟動了,緩緩向前挪動,我站在這些失聲痛哭的現役兵和退伍兵當中,看著他們把滾燙的淚水灑在站台上。
牙哥把頭伸出窗來,抬起右手放在了太陽穴上。
我掛著淚水站好軍姿,用他教我的軍禮送別我的老班長。
歐陽俊的聲音貼著火車歇斯底裏傳來:“婷婷,保重!”
兩個糾察跑上前去,把他架了回來。
我跑上前去,說盡了好話總算把歐陽俊從糾察手裏解救出來。此時此刻,火車已經駛遠,歐陽俊的心情也漸漸平複下來。
“不容易啊!大情種,”我調侃道,“難得你為女孩子流一把淚。”
歐陽俊睨了我一眼,慘淡地笑了一聲,沒說話。
“你是認真的嗎?”
歐陽俊看著我一本正經地說:“我每一次戀愛都很認真。”
我禁不住笑了:“你這句話聽起來比《東風報》上的還假。”
他跟著笑了,反擊道:“人家剛把你吹捧完,你就開始損人家。這屬於典型的當了婊子又立牌坊啊。”
“你還別說,”歐陽俊抓住機會繼續譏誚,“裏麵的故事感人至深,催人淚下,讓同為大學生士兵的我十分汗顏無比慚愧。從那一天起我就有一個夢想,那就是——向夏拙同誌看齊——”
我笑著踹了他一腳。
“對了,下一步怎麼安排?”
“什麼怎麼安排?”
“你還準備在那個鳥不拉屎鬼不下蛋的地方繼續窩著?”我問道,“聽說那裏五公裏內沒有人煙。”
“我覺得挺好。”歐陽俊打著哈哈,“不食人間煙火。禦風牧雲,得道成仙。”
“我是說真的。”我一臉嚴肅。
“我也是說真的。”他也一臉嚴肅。
“那你不覺得枯燥、無聊?”
歐陽俊悠悠歎了一口氣,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卻給我講了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