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帶人進了帳子,聶明玦正呆愣著直盯著帳頂,一語不發神色呆滯。
江澄現身,便不斷有人要喚他的名號與他見禮,江澄一一回禮,揚聲道:“有勞諸位道友,顏孟已經伏誅,江某也已經安排了人再帶一批藥材等物一同過來各醫治點補充補給,以保證盡可能為各位道友提供便利,還請各位安心療傷才是。”
不知是誰起身,對著江澄道:“還是要多謝江公子,若非這番安排使得傷者能夠及時救治,此次傷亡不知還要多上多少,江公子這番可是立了大功,這份恩情,在下記下了,日後所有用得上的地方,還請江公子不要客氣,也好給在下這個機會報答這份恩情。”
這人是散修,這話雖說明麵上是要謝江澄的恩情,卻也隻是說自己,沒拉上其他各家,還算聰明!而他表態之餘,也是想借此搭上江澄甚至搭上江家。
而這人,江澄知道,不多時會因大意死於尋常山匪刀下。
江澄不動聲色,笑道:“道友言重,江某同為修仙界內之人,力所能及,也是分內之事。”
短命無能之輩罷了,他當然不會招惹這個不必要的麻煩。
故而,這句話裏,除了有那句“同為修仙界中之人”卻不是自稱“修仙之人”,是明裏暗裏去刺激那個心如死灰作木頭的以外,也是為了叫這事過去。而這話一出,果不其然就有其他人來接話——
“江公子怕是還不知這番征戰戰況如何,這些醫治點當真是救下許多道友,江公子活人無數,何必自謙呢?”
“是啊,江公子,我門中十五人前來應戰,十二人都因江公子恩惠得以苟活,大恩不言謝,我清河青山門定然不會推脫!”
……
又是一番虛與委蛇,不過比起後方主帳中的表麵功夫,這些人直接承情的反而是更要多上幾分真心實意,甚至有些人代表不得背後勢力,也會將自己的信物或聯係的工具或方式一同拿出來以表情誼態度。
而江澄一番推脫,最後當然也順勢叫江濯一並收下了。反正如今他在江家的處境不是秘密,落在眾人眼裏,也不過就是個不得寵又體弱且地位尷尬的嫡子,想借勢為自己多攢些底牌退路的可憐人罷了。
而這一番安排就是哪怕不占赤誠甚至有算計之意,但到底是實打實給了他們好處便利的——沒有在父輩的支持下取得本應屬於自己的尊嚴與顏麵,反而是花錢去買一個不得已的安穩退路,隻會叫這些本就多少心懷正義的修士對江澄更添幾分憐惜。
當然了,江澄要的也不是所謂的安穩退路,而是日後的助力。
終於,與眾人討論過後,問過了大夫營帳中各項消耗情況,也安排好了諸多事宜,江澄便默默走到了聶明玦身前。
聶明玦躺在微斜的坡上,右臂的衣袖襤褸,血染半身,已經將幹變色。聶明玦神色木然,隻呆呆直視著上方。
江澄垂首默然,似不知該如何開口,便隻原地躊躇。
營帳中人瞧見這邊的動靜,一時也止了交談看來。
良久,聶明玦眼中霧氣升騰,嗤笑道:“修仙界內中人?嗬——江公子難不成不懂心法仙術?怎麼不是修士?”
江澄一時哽住,艱難著咽下一口唾液,眼中也蒙了層水光。
江澄扯了扯嘴角,啞著嗓子輕聲道:“聶少主……”
話未說完,被聶明玦打斷,他道:“我已沒了拿刀的手,算得什麼聶家少主……”
他哽咽著,眼淚如珠,自眼瞼滾出,再被葬入聶明玦的鬢發,一如他的驕傲。
江澄渾身一僵,眨了眨眼睛,強撐著笑意,道:“聶少主說笑了……”
“江澄,”話未說完,聶明玦又打斷他道:“你知道自己成了廢人,怎麼撐過來的?”
他隔著一雙淚眼盯著江澄,悲戚之餘甚至還有哀求,像抓著稻草溺於水中卻忘了如何鳧水的弄潮兒,舍下所有尊嚴求江澄指點一條生路。
——而江澄,如同線斷的珠串,江澄淚也終於決堤,他扯了扯嘴角,仍是戚戚然地笑,道:“江某話未說完,聶少主,家中父母兄弟都還在等……有至親相伴在側,總是能過去的……如何輪得到江某信口胡說?”
畢竟,與他江澄在江家近乎孤立無援不得父親愛重長姐憐惜的處境相比,聶明玦早早被定下少主之位極得家中看重又有幼弟孺慕事之如父的名聲也是人盡皆知的。
江澄說完,整個人頓住蹙眉,低聲說了句“告辭”,便匆匆轉身,隻是踉蹌兩步,正對著安排好其他醫治營帳中事跟隨著各懷鬼胎來探視聶明玦情況幾大世家主事人的江家弟子諸人,江澄晃了晃身子,驟然嘔出一口血來,緊接著便直直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