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瘋了嗎(1 / 3)

幽長的的隧道,前方刺眼的車燈,明明有很多人和機車,卻沒有任何聲音。安靜的,安靜的暴力,鐵棒打在身上劇痛,骨頭斷裂的感覺非常清晰,卻仍聽不見一點聲音。完了,耳朵聾了,耳朵聾了……這個認知讓他痛感不那麼明顯了,隻是恐慌於失去聽力這件事。沒有了聽力對於一個以音樂為生的人來說就等於失去了一切。他掙紮著要爬起來,他想用手捂住耳朵,可是他僵硬著什麼都做不了。恐懼變成一棟正在倒塌的大廈,他就躺在那裏,看著它壓下來,一切在瞬間覆滅。

方澍睜開眼睛,看著天花板,半晌,舉起手摸摸脖子上的汗。又做夢了。在巴黎的時候,他總是被夢魘壓著,明明知道是在做夢,卻怎麼也醒不過來。自從回到北京,已經有很長時間沒做這樣的夢了。他側過頭看了看床頭櫃上的古董鍾,8:40。

方澍套上毛衣,赤著腳來到蘭薇的房間,她不在,方澍便去她房間旁邊的畫室看看。她人不在畫室,方澍走進去,看到畫架上是未完成的畫作,畫的是她畫室的窗戶和窗戶外麵的風景。畫架後麵的矮櫃上放著整齊的一疊東西,方澍翻了翻,全都是從這扇窗戶看出去風景,有早晨的,黃昏的,下雨的,下雪的;紙張大小都一樣,畫幅有新有舊,似乎是無聊時練筆畫的,就這麼積攢下來了。方澍拿著蘭薇的畫,從她畫室的窗戶看出去,看到圍牆和院子裏的積雪。蘭薇一個人坐在這扇窗前,看著窗外的時候,看到的都是什麼?日複一日地看著差不多的風景,心裏會不會覺得寂寞……尤其在蘭天去世之後。方澍把畫放回剛才的位置,下樓去尋蘭薇。

方澍下樓來,聽見廚房裏有動靜。走過去一看,蘭薇正在一個大盆裏洗蘿卜。“你在幹嘛?”

“洗蘿卜。”

“洗這麼多蘿卜幹什麼?”

“醃鹹菜。”

“啊?”方澍不可置信地蹲下來看著蘭薇,“寶貝兒,你這是想吃蘿卜條兒鹹菜了?”

“冬天的時候應該要醃鹹菜。”

“你要吃我給你買點兒不就得了,就你我倆人,你醃這麼一大盆,得吃到猴兒年馬月兒去。”

蘭薇不做聲,依然認真地洗著蘿卜。方澍沒辦法隻好伸手一起洗。他手一伸進水裏就愣了下,“涼水?……這麼冷的天你怎麼用涼水洗,回頭涼著又要肚子疼。你等會兒。”方澍說著站起來點燃了煤氣灶,放了一個蒸鍋上去,往裏麵舀了幾瓢水,蓋上鍋蓋等燒開。“蘭薇你別洗了啊,等水熱了兌上,用溫乎水洗……”方澍說著一回頭,看見蘭薇手裏提著一雙拖鞋站在那裏,低頭看著他的腳。方澍低頭才發現自己赤腳站在大理石地麵上,這時候才感到涼氣從腳底板竄上來。方澍接過蘭薇手裏的拖鞋穿上,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然後拉過她的手用自己的毛衣擦幹。“我來吧。要不咱們先吃早飯,吃完了再洗?”

“吃過了。”蘭薇指了指方澍身後,方澍伸打開櫥櫃,裏麵放著兩個燒餅和一個瓷碗,用盤子扣起來的。方澍端出來,打開盤子,裏麵是豆漿,已經涼了。蘭薇接過方澍手裏的豆漿,放進微波爐裏。

“行啊,蘭薇早上自己出去買早飯了麼?”

“恩。”

“你說放假你也起來那麼早。還去買早點,還醃鹹菜……”

“還洗衣服了。”

“是麼?能幹啊,不會連我的也洗了吧?”

“放在客廳的白襯衫洗了。”

方澍笑著揉揉蘭薇的頭發,“越來越賢惠了。”

“我會做這些。澍不在的時候我一個人也是這樣活著的。”

聽蘭薇這樣一說方澍就感到有些心酸。他一下一下順著蘭薇腦後的頭發,頗為感慨地說:“是啊,我不在的時候,蘭薇自己頑強地活了下來,沒有我也活的很好。我們蘭薇真了不起。”

蘭薇竟然斜楞了他一眼,“說什麼呢。”

“……sorry。”剛才還懷著一顆慈父心腸的方澍為了掩飾被小看的尷尬趕忙轉過身去看水熱了沒。

日子如果就這樣過去,就這樣守著蘭薇,也是好日子。方澍坐在桌前,從豆漿的熱氣裏看著忙碌的蘭薇,心裏這樣想。如果沒有過往,沒有將來,沒有責任也沒有夢想,如果就這麼簡單地活著,誰都不要來打擾,他願意拿任何東西來換。

“蘭薇一會兒要幹什麼?”

“畫畫。”

“去學校麼?”

“在家。”

“我等會兒要出去一下。我答應了教別人一些樂理基礎,大概傍晚時候回來。”

“知道了。”

方澍看著碗裏的豆漿,猶豫再三,還是問了出口:“蘭薇……你怎麼肯讓我再回來?”

蘭薇轉過身,不明所以地看著方澍。方澍舔舔嘴唇,“我以為你沒那麼輕易地讓我住進來,我沒想到能這麼容易就回到你身邊。我甚至想過你可能忘了我,已經……你生我氣了吧,那時候。”

“忘了。”蘭薇頭也不抬,認真地把蘿卜從盆裏撈出來放進水槽裏準備切。

“是忘了我還是忘了生氣的事兒?”

“……”

“又不說話。”

蘭薇把蘿卜都放進水槽裏,手似是無意識地在圍裙上擦著,她微微抿著嘴,抬起眼看了方澍一眼。方澍突然有種恐懼感,這恐懼感提醒他在蘭薇說出什麼之前就出聲打斷,可是他看著蘭薇站在那兒,靜靜的,這時候他想不出什麼話來圓回自己剛才扯出來的話頭,隻是慌慌張張地站起來一下握住了蘭薇的手。蘭薇看著方澍拉著她的手,小小聲說:“也沒有不容易。”方澍一顆心總算放下來,下定決心以後絕不再問這等趟雷區的問題。他鬆開蘭薇的手說了一句:“我吃好了,出去了。”蘭薇似乎是不好意思,低下頭,倆手扯著圍裙角。方澍見她可愛,就低頭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蘭薇下意識地抬起手來要擦,被方澍攔住了,“不準擦!”

方澍來的時候張懷雪已經自己練了兩個小時琴。方澍推門進來的時候看見張懷雪佝僂著腰,抻著脖子在彈昨天布置給她的練習曲。聽著比昨天彈的要流暢多了,就是那個姿勢,那個手法……方澍搖搖頭走過去。

“老師你來了。”張懷雪一邊打招呼一邊看樂譜再看琴鍵,腦袋不停地抬起低下,方澍看著都累得慌。

“練的還行麼。不過你那手勢能不能改改。”

張懷雪停下來,看看自己的爪子,“好滴。”

方澍給張懷雪糾正了指法和之前彈錯的地方,然後打開教材開始給她講樂理。張懷雪聽的無比認真,她知道這樣的學習的機會太珍貴,要是露聽了一點兒好像都對不起方澍這麼冷天來到這裏,還不收錢。張懷雪聽課有個毛病,愛搭腔。方澍說什麼她都要回應他一句,“是的老師……記住了……這樣啊……”可是她基礎太差,聽著聽著就有疑問了,一旦她聽不懂了她就不做聲了。這個時候她就會偷眼看方澍。方澍注意到她沒有搭腔就會再講一次。

講了大半天,方澍直覺的口幹舌燥,看看時間已經過了午飯點兒。方澍敲敲鋼琴示意張懷雪停下,“去吃飯吧,都快1點了。”

“老師去吧,我再練會兒。”

“也不差吃口飯的功夫兒。一塊兒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