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浩忠有些擔憂的看著她,但還是選擇回答,“政府正在修改刑法,已經對精神病人的刑事責任做出新的修改。”
“為什麼要修改?”她的眼神很空。
“憲法規定。”
“是誰,誰要修改?”
“鄭議員。”
“鄭議員?”哦,鄭寧寧的父親,國會議員。蝶語的神色有些恍惚,“是哦,沒錯,僅僅因為無知,傷害了別人卻不必負任何責任,的確很不公正,很不公正……那受害者就太無辜了,”眼淚空洞洞的落下來。
她要為鄭議員開脫,因為這樣就可以安慰自己,他不是針對濯瑒,不是要對付濯瑒,隻是那條刑法真的需要修改。
於是她很快笑起來,“可是,可是,濯瑒不是精神病者啊,他隻是個孩子,他心理年齡隻有十歲,怎麼可以懷疑心智不成熟的人呢?”
“濯瑒是盛世總編程師的事,已經被法院得知。”
蝶語的視線直直的,她惶惶的笑一下,“就算濯瑒是個編程天才,沒有證據,沒有證據就可以亂下結論嗎?”
“蝶語,”他依舊靜靜的說,“宮發臣已經向法庭提交了那把濯瑒自製的槍,也有人出庭作證濯瑒曾在華士豪廷拿槍威脅宮發臣。”
蝶語站起來,搖搖欲墜,她憤怒的有氣無力的吼,“閔浩忠,你知道我為什麼那麼討厭你嗎!”
他靜靜看著她。良久的沉默。厚重的像西伯利亞的雪。
“你總是毫無內疚的打破別人的所有希望!”
“對不起,我是個律師,律師隻相信事實和證據。”他頓了一下,“宮發臣的背景太強大了,我也無力入手,並且……濯瑒的母親沒有任何表示。”
他靜靜看著蝶語。看著她蒼白的臉。
他們都知道,他已經把一切都說的很清楚了,那麼清楚。
蝶語聽明白了。
她對他點點頭,“閔浩忠,你應該早點這樣說。我不應該成為這件事的阻力。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隻要可以救他。濯瑒本來就是無辜的。”
“即使是我,也無法完全相信他是無辜的。蝶語,我告訴過你,濯瑒並非善類。”
“嗯,”她點頭,“你也告訴過我,他會對他喜歡的人好。濯瑒不僅喜歡我,並且愛我。雖然——我配不上這些愛,但我相信這些愛。”
她說完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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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濯瑒用了三個月的時間來恢複。
大多數時間裏,張醫生陪著他。有時候,他不得不同意他們把自己捆起來。即使是這樣,他依舊常常歇斯底裏的掙紮,然後把自己弄的滿身是傷。在夢裏,他總是要挨打。監獄生活結束了,但是卻在夢裏繼續延續。
那些人嘲笑他,當他們發現他的不同時,便開始暴打他。並以此為樂趣。有時候他睡到半夜,忽然被打醒,他們剝光他的衣服,抽他一頓,然後把尿撒到他身上。他們說,老天真他媽不公平,連傻子都做了少爺,並且還殺了人。
夢裏他們依舊這樣折磨他。他抱緊自己的頭,眼淚浸疼了傷口。當他終於發現自己越反抗越挨打時,他便放棄了反抗。
他心裏什麼也沒想。隻記得蝶語的話,我相信你,我等著你。
那個女人又一次騙了他。
當宮發臣宣布撤銷對他的訴訟,濯瑒看到他臉上那一點微笑。
他對媒體說,“他畢竟是弱者。我要寬恕他,這樣才能拯救他。”
這句話一時間成為各大報紙的頭刊,“寬恕才可拯救”成為他競選副市長的宣傳語。
當他成功當選的時候,濯瑒的身體也徹底複原了。
閔浩忠對他說,“恭喜你回來,濯瑒。”聲音很清淡。
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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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語說,“我不是戰地記者!”
男孩拉著她笑,“那有什麼關係,你隻管拍就行了,還有比戰爭更好的題材嗎?我們應該讓全世界的人看到,和平年代裏的戰爭是什麼樣子——難道你怕死?”
蝶語笑,點點頭,“有點怕。”
男孩也笑,“其實我也怕。但是恐懼的根本目的是勇敢。”
蝶語聽著他沒有邏輯的話。
男孩笑著補充道,“就像戰爭的根本目的是和平一樣。”
蝶語看著他的笑,“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男孩興味地,“在哪裏?”
蝶語懵,“嗬嗬,我隨便說說的。”
男孩把掛在脖子上的相機一撈,“真是,這種話也隨便說,你一定是個很濫情的女人吧?”
“啊?”蝶語尷尬。
哢嚓一聲,她的尷尬被對方定格成畫。
她隻是帶著護照跑去機場,說,能不能買一張最快起飛的機票,到哪裏都行。
售票小姐說,有。
她拿著票,登機,落座,睡覺。渾渾噩噩的一個長夢。一覺醒來,空姐說,小姐,飛機到達巴勒斯坦了。
她走出機場,站在街頭,忽然被湧至的人群衝走,她背著一個背包踉踉蹌蹌,在她跌倒之前,一個男孩抓住了她的手,然後大叫,“快跑啊,以軍來了!”
於是蝶語便跟著拚命的跑。
她跑著跑著,忽然聽到一聲槍響,然後她竟然輕鬆起來。
那時候她想,人生真奇妙。
男孩盯著她手腕上的傷痕,一條一條。那裏的皮膚異常的薄,薄的像透明的糯米糍粑,包裹幾根明晰的血管。
蝶語抽出自己的手,傻嗬嗬的笑笑。
男孩也笑,“你熱衷自殺?”
蝶語咬了一口有些發硬的麵包。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就是問問,你知道的,記者對什麼都好奇。”
“那也不用揭人家傷疤吧。”蝶語瞟他一眼。
“我都救了你一命,你讓我采訪一下當做報答不算過分吧?”
蝶語氣,擰著眉頭看他,“報答?你怎麼不指望我以身相許呢?”
男孩揶揄的笑起來,“那敢情好,這年頭娶老婆多難啊。”
老婆。老婆。
蝶語便想起濯瑒了。
幾天前她打越洋電話給思思了。思思一驚一乍的跟她描述濯瑒、宮發臣、盛世……然後問她,蝶語你在哪呢,我怎麼聽著電話裏亂糟糟的。
蝶語說我挺好的,瞎忙。
你忙什麼啊?
啊?就忙些沒心沒肺的事。
“是為了他割的嗎?”男孩問。
蝶語抬頭,嘴巴停下咀嚼,“他是誰啊?”
男孩瞟了一眼她的手腕,“你現在心裏想得那個人啊。”
“不是!”蝶語杏眼怒睜,好像有意要詆毀自己似的,“我為一個男人自殺了很多次,但是現在我愛的是另一個男人!怎麼樣,我就是這麼濫情,你咬我啊?!”
男孩被她一吼,有點委屈起來,“我不就是好奇嗎,那麼凶,至於嘛。”
轉身離開小房間,回來的時候卻端了一碗方便麵,笑嘻嘻的,“哎呀,是辣牛肉味的,最後一碗。”
蝶語把幹麵包一扔,奪過碗就吃起來。
男孩笑著,“本來就是給你的,搶什麼啊。”
辣椒味一刺激,蝶語的胃口也出奇的好。
“說說,你現在心裏愛的那個人,是個什麼樣的人?”男孩的表情幾近諂媚。
蝶語便開始回憶,表情卻是無限幸福,“他是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不過我還是愛上他,沒想到我卻因此而真正長大了。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沒法在一起。”話鋒一轉,“不過,我也愛過一個很完美的男人,為了他自殺很多次,因為他不愛我。我這樣的人,完全自作自受。”
說完,一笑,又自顧自吃起來。出溜出溜的吃。
吃著吃著,忽然聽到男孩說,“其實羅密歐愛上朱麗葉之前,瘋狂的暗戀著一個另一個女孩羅莎琳。不過羅莎琳拒絕了他。羅密歐很痛苦,他為了見羅莎琳而混入仇家凱普萊特家的舞會。誰知在派對上第一次見到了凱普萊特的女兒茱麗葉,對她一見鍾情,上演了一場偉大淒楚的愛情。”
蝶語抬起頭來,看著他。
男孩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繼續說,“沒有人怪羅密歐濫情,反而認為他是情聖。每一次他都愛的深刻入骨,直到他找到靈魂裏相屬的那個人,他願意為那個人付出生命。並且最終也做到了。”
蝶語的眼淚劈裏啪啦的掉在湯麵裏,她笑笑,“嗬嗬,真的夠辣啊。”
男孩遞上紙巾,“可別把眼淚掉進飯碗裏,眼淚裏有毒素,你這不是變相自殺嗎?”
蝶語笑。
吃完麵問他,“明天我們做什麼啊?”
“明天我要運救助物資,你就在家裏等著,物資到了,你就負責把他們發給孩子們吧。”
“嗯。”蝶語點頭,又笑,“家?你把這裏當家?”
“哥哥我四處為家。”男孩得意洋洋。
蝶語一筷子敲到他頭上,“沒大沒小!”
男孩誇張的叫疼。然後又悄悄靠上來。
“哎,姐,”這小子真不拿自己當外人,“你相機裏的那對裸男女是誰啊?”
“什麼裸男女?”
“就是站在一土丘上的那張,滿天星星那張。那樣的身材,”男孩的眼神上下一轉,“應該不是你吧?”
“誰讓你亂翻我東西!”蝶語起身就追著打。
亂哄哄的。挺快樂。
生命裏人來人往,愛愛恨恨,喧喧鬧鬧,到最後,還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