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受難(1 / 3)

我迅速的奔跑下樓的時候,聽到心髒傳來暴烈的跳動,這種跳動發出過於巨大的回響,以至於我聽不到任何其他的聲音。

我對的士司機說,快,快,快點。

司機回頭對我說了幾句話。我隻看見他的唇在動,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哦,我聽不到了,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我的眼淚大片的流出來,我大喊,快,快點,求你快點。

司機的嘴巴依舊在動。

我聽不到,可是卻終於明白,他在說,小姐,你要去哪裏。

去哪裏?

我要去哪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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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語匆匆跑進市人民醫院。像一隻亂頭蒼蠅。

她站在護士台全身顫抖,話說的斷斷續續,“宮……宮……宮發臣。”

護士小姐看著她的樣子,站起來,指去一個方向。

蝶語便趔趔趄趄的沿著走廊跑。她的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了。

然後她的腳步漸漸慢下來,當她看到宮發臣,她頓住了腳步。

他的胳膊上,腦袋上纏著繃帶,坐在輪椅裏,被很多醫護人員包圍,他低聲叫罵,“滾開!我上個廁所不用人,我他媽又不是殘廢了!”

看上去頹廢而英俊。

蝶語感覺眼眶焦灼。

他很好。他沒事。還是這麼有生氣。

她笑了一下。

他的視線卻忽然穿過人群,看向她。很冷愴,很用力的目光,卻含著溫柔。他們的視線相遇,靜靜的連接在一起。

蝶語忽然發覺,他們曾經相依為命,他在她生命裏扮演的角色遠非一個情人這麼簡單。她對他的愛,也早已超越了愛情。他的生命亦然。

如果他死了,她也許會跟著去死。然而他很好。那麼她便放心了。

鄭寧寧嚶嚶的哭聲,忽然打斷了他們膠著的視線。

蝶語重新聽見了。她聽見了,世界重新矗立在她麵前。於是轉身,往外走。

手機響起來。她接起。

“宮發臣沒有事,他沒有事,他好好的。”她對著電話說,並且微微一笑。

閔浩忠聽著,然後聽到蝶語帶著哭腔的聲音,“所以濯瑒也不會有事,對吧?那不是濯瑒做的。絕不是他。”

她知道絕不是濯瑒。並不是相信自己,也不是相信自己的判斷,而是,相信濯瑒的愛。

他愛她,不願意失去她,他知道宮發臣死了她也會去死,所以濯瑒不會去殺人。更不會去殺宮發臣。

她可以懷疑全天下的人,甚至懷疑自己。但是她相信濯瑒。

閔浩忠握緊電話,“蝶語,你在哪裏,我去接你——我們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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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你離開的時候,濯瑒從二樓跳了下來,跳進了遊泳池。發現他的時候,他躺在岸邊。我想他是自己遊上來的。”閔浩忠說,“濯瑒不是那種會甘心的人。他消失了兩天,我一直沒有找到他。今天早上他忽然回到盛世,就被守在那裏的刑警抓獲。”

他平靜而完整的敘述完,“目前的很多證據都對他不利。我以律師的身份去監獄見他,但是他過於激動,無法交談。”

蝶語抓住他的手臂,打斷他的話,“讓我去見他吧,他現在一定很害怕。濯瑒會害怕的。”

“蝶語。”閔浩忠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蝶語倉促的笑一下,“你不知道嗎,他每個晚上都會害怕,他不喜歡陌生的地方。”她依舊在笑,不過聲音有點哽咽,“他每次都求我不要走,我卻總是毫不猶豫的離開,我真的很壞……”

“蝶語,”閔浩忠的聲音一貫的沉靜,“現在你不能去看他。要等待審批。我已經向法院提交了濯瑒的狀況,我會想辦法讓他們批的,相信我。”

蝶語不迭的點頭,笑著,點落串串的淚,“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你連海生都能找到,也一定會救出濯瑒的。”

閔浩忠想起他曾經對蝶語說的那些殘忍的話,內心淡淡的酸澀。

他扶了扶眼鏡。

“還有濯瑒的父母,他們都是有權有勢的家族,一定會救出濯瑒的對吧……”蝶語咬住嘴唇。

閔浩忠沒有回答。他是律師,他相信證據。

無知而強大的濯瑒是有能力做到的,毀掉這棟樓都不在話下,何況一個小小的人呢?他看著蝶語篤定的臉,無法理解她那顆篤定的心。她,憑什麼,那麼相信濯瑒?

至於濯瑒的父母,他們早已回去盛世,重主大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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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語表現的非常好。很努力的平靜心情,很平靜的等待。

她的思緒變得異常簡潔,不再有任何多餘的胡思亂想。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專注,並且明確。

這令她看上去成熟、充滿力量。

她感覺到內心的這份力量,足以支撐她。等待濯瑒回來。這種等待的感覺就像濯瑒留在她肩頭上的傷,隱隱的,酸澀卻沉靜。

她跟自己說,有什麼大不了的呢,事實證明,你的命很賤,你是可以承受的。

所以就承受著吧。

一周後,蝶語等到法院的傳令,可以入監探望濯瑒。

她隔著一層玻璃,看到了她的小狗。

他身上很多傷痕,額頭結了一大片疤。眼神閃爍,充滿不安全感,看到她,迅速的撲上來,撲在玻璃上大叫。隔音玻璃阻隔一切聲響,蝶語看到他像一隻受傷的小獸,惶恐失措,並且試圖反抗。

蝶語異常鎮定,指指旁邊的電話。他卻隻顧哭叫,毫無反應。

兩位持槍刑警,把他按到座位上,抓起電話放在他耳朵上。

“濯瑒。”她幹幹淨淨的聲音傳到他耳中,“濯瑒。”

“蝶語,帶我走吧,帶我走!”他在彼端大哭,眼淚鼻涕模糊了麵孔,“我沒有殺人!我沒有!”

蝶語一隻手揪在心口,狠狠的抓著,聲音卻很堅定、甚至是異常平靜,“濯瑒,我知道,我知道,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濯瑒忽然安靜下來,目光直直的看著她,“你真的相信我?”

蝶語點頭,有一滴淚從眼裏崩落,隻有一滴。蝶語咬住唇,點頭。

濯瑒的眼淚便大朵大朵的往下落,他忽然嚎啕,“你撒謊!你騙我!你明明走了,你根本不在乎我!”

蝶語的指甲攥進了手心,她迅速搖頭,“濯瑒,是我錯了。”她舉起左手,擠出一個笑容,“你看,你送我的戒指,還戴在這裏。我是你的,濯瑒,我是隻屬於你的,我永遠都不會再離開你。”

濯瑒的眼淚靜寂的流著。“你騙人……”

蝶語的手貼在玻璃上,笑得明豔動人,“我是你老婆啊,你連老婆也不相信了?”

濯瑒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眼淚。

蝶語便開始背誦在她心裏反複幾百遍的話,“濯瑒,你要聽話,要忍耐,閔浩忠會來看你,你要跟他講真話,一定要講,講得清清楚楚,這樣才可以幫到你,知不知道?我等著你,我在家等著你……”

濯瑒似乎並未在聽,他隻是看著她,不停的哭。

身後有警官走進來,他重重的瑟縮一下。

“時間到了!”

蝶語大喊,“濯瑒,相信我,再相信我一次!”

濯瑒被從座位上拉起,他條件反射一般抓著電話大喊,“蝶語,我想你!我想你!帶我走!這裏都是魔鬼!他們……”

濯瑒沒有把話說完,就被拖走,他看上去很脆弱,所有的掙紮都有氣無力。

電話筒被甩在空中,拖著電話線沉重的搖擺。警官走進來,把它放回原位,然後走出去。

那個寂寞得令人發慌的空間,重新空白一片。

蝶語走出監獄大門,雙腳一軟,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濯瑒沒有說完的話,她在他被拖走的時候卻看到了,衣服下麵層層的新鮮的傷痕。

他一定挨打了,他一定會反抗,他一定被更殘忍的對待……監獄那種地方,是真正的人間煉獄。和濯瑒關在一起的,一定是些窮凶極惡的人,他們會發現濯瑒的不正常,他們會更凶暴的對待他……

蝶語的心痛得她喘不過氣,她用力捶打,胸前早已被捏出一片淤青,卻依舊無法令自己停下歇斯底裏的哭泣。

這是她應得的痛。這是她活該要受的罪。

宮發臣不愛她,是他的幸運。因為所有愛她的人都要遭遇不測。爸爸死了,媽媽死了,海生也死了,濯瑒在受罪。

可憐的濯瑒,單純的濯瑒,從小就被厭棄的濯瑒,永遠長不大的濯瑒,總是用自大殘暴掩飾自卑脆弱的濯瑒,坦率的愛著她的濯瑒……他甚至不能適應這個正常的人類社會,他怎麼能在監獄裏呆著?

她憑什麼呢?渾身上下也找不到可愛的地方。她才是最應該去死的吧,竟然苟活到現在。

你不應該割手腕,這麼矯情的自殺怎麼適合你呢?你應該直接從63層跳下來,你應該跌成爛泥然後被狗吃掉。

蝶語無法控製的哽咽,“讓我去受罪吧,讓我代替他……”

閔浩忠倚在車門上,一雙眼睛冷淡的看著。一直看著。

他很想走上去扶起她。可是他邁不動步子。

若是今生,有一個女人,這樣為你哭泣;坐監,也許值得一試。

她應該是愛濯瑒的。

那個小子,到底得到了她的心。

隻可惜,他看不到。如果看到了,嘴巴一定裂到太平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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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語說,“我們要快點救他出來,你知道的,監獄裏的那些壞人,睡到半夜也要起來打人的!”

蝶語說,“閔浩忠,我們怎麼忘了,精神有問題的病人是沒有刑事責任的,濯瑒不必坐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