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3 / 3)

莫菲洗漱完畢沉沉地躺在了床上。燈熄了,她選了電視連續劇《劉老根》片尾曲《圓夢》作為背景音樂。按說自己該進入夢鄉了,可她總覺得還有一件事沒做似的,想來想去,其實就是她力圖克製,力圖回避做的那件事:給馬新業打電話。她是又想給他打電話又怕打過去,想知道他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想知道他回房間休息了沒有,想知道他此刻在幹什麼。

想這兒想那兒,莫菲的睡意被各種想法趕跑了。她索性把手伸向電話,並安慰自己說:想打就打唄,反正問候一下又不過分。她光著腳丫站在床邊,忙乎半天,才把上午抽空到郵局買來的一個三十分鍾的錄音帶裝進電話裏。她想,這樣的話,以後就算馬新業不給她打電話了,也可以欣賞他的錄音啊。此刻,她急於想試試錄音效果。

馬新業的手機通了,響了**下,卻沒人接。莫菲就猜想,或許他睡著了?或許他正在洗澡?或許他在舞廳裏,聲音大聽不到?或許他不方便接電話?她又打了一遍,還是通著,沒人接。想想不對,她又打了第三遍,第四遍,通了,都沒人接。奇怪啊,如果他睡著了,手機響這麼長時間應該被吵醒了;就算他洗澡,也該洗完了。那麼,他是在舞廳裏太吵聽不見?或是不方便接電話?還是,被人綁架了或半路被搶劫了?這個念頭一經冒出,莫菲緊張起來,她在大腦裏對綁架或搶劫這個事實進行了模擬想象,越想越害怕,她披上衣服,都有報警或衝到黑夜裏去找他的想法了。但她穩了穩神,決定還是打手機吧。於是,每隔幾分鍾,她就打一次,起碼打了十次,都還是那個結果。就在她下決心準備打車往俱樂部方向找他時,電話卻急促地響了起來,莫菲一把抓在手中,直覺告訴她,在這個時間給她打電話的人應該是馬新業,她迫不及待地問:“你在哪兒?你終於有音信了。”

還好,話筒裏傳出的聲音是馬新業的,雖然他剛才經曆了一個驚心動魄的場麵,但他仍然平和地問:“小姑娘,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

莫菲鬆了一口氣,氣惱地問:“我都快把你的手機打爆了,都快把我急死了你知不知道啊!?”

聽到莫菲後半句話,馬新業心裏如同夏日陽光直照暖洋洋的,但他不動聲色地抱歉說:“對不起,我把手機放在包裏,又調到震動,所以沒聽見。我剛進屋,看到手機上有你的電話,就趕緊打過來了。”

原來是這樣,莫菲嗔怪道:“你也真是的,為啥不把手機放在身邊呢?萬一你的老板有急事找你,那你不是歇菜了嗎?告訴你,幹我們這一行的,一天24小時都得開機。”這句話一出口,莫菲既覺得自己的語氣過分親昵了,又覺得在他麵前有炫耀身份的嫌疑,心裏便有些不安。轉而又想,何不借題發揮探探他的底兒呢?於是,她還是用嗔怪的口吻說:“喂,你這人神出鬼沒的,說好了在咖啡廳見麵,突然又有事了;給你打電話又不接,我怎麼覺得你不像個騎摩托的,反倒像幹我們這一行的,神神秘秘的。”

馬新業壓低聲音勸道:“喂喂小姑娘,我知道你對我今天沒按時赴約有意見,也知道你根本看不起我這個騎摩托的,但你老拿你的職業來調侃我這可不對。如果你今晚給我打電話是為了讓我道歉,我能做到;如果是成心戲弄諷刺我,我恐怕接受不了,一個男人應有的自尊心會驅使我再也不敢跟你這位大警察有來往了。”

其實莫菲沒有錯,可是話到馬新業嘴裏,卻是他受了傷害,莫菲還無法計較他的強詞奪理,怕他真的把電話掛了,跟她老死不相往來,忙轉移話題說:“喂,我很想聽你說說話,能說說你的家鄉嗎?還有,你什麼時候開始學騎賽車的?”

馬新業一聽莫菲不再糾纏那個嚴肅的話題了,暗暗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有點欺侮人家小姑娘,便溫和地說:“小姑娘,我剛進屋,讓我先洗把臉好不好?過一會兒我給你打過去行嗎?”

莫菲聽了這樣的語氣,哪有不同意之理,便說:“好吧,我等著。”

在回俱樂部的路上,馬新業還沒有給莫菲打電話的想法,但是經曆了剛才那驚險的一幕後,馬新業突然產生了想給她打電話的欲望,而且很強烈。今晚發生的事,無論李泳的糾纏,還是蒙麵人的出現,都是不尋常的事,他真想對一個人傾訴,隨便說什麼話題都行,隻要能緩解他內心的緊張就行。憑直覺,他對莫菲的人品是放心的,而且莫菲也盼望聽他說話,反正也睡不著,倒不如跟她聊聊天,在聊天中解脫自己的緊張感,在聊天中梳理一下今天發生的事是怎樣的來頭。還好,他感覺莫菲對他沒有厭倦。”

大約五分鍾後,馬新業躺到了床上,熄了燈,並且撥通了莫菲的電話。他盡量想忘記今夜遭遇的驚嚇,他的心還在嘭嘭嘭劇烈地跳著,他在內心對莫菲道著歉:對不起了,我在利用你,來放鬆自己。

他閉著眼睛說:“你想知道我的家鄉什麼樣?啊呀,那是個讓我想起來就心顫的地方,也是我在夢中經常去的地方。知道騎摩托裏山北部嗎?我家就在騎摩托裏山北部一個叫壓馬灘的牧場,我們那個牧場周圍有許多牧民,加起來有五六千人吧,其中哈族占了70%,其它的成分是維族、蒙族、回族和漢族。我們那兒離縣城要步行一個小時,我的小學和中學都是在那個縣城讀的書。我每天早晨六點鍾就要起床,簡單吃點飯,就開始步行上學。我們那兒是兩座山夾著一條大河,我記得一到春天,那河水就嘩嘩啦啦地流著,聲響可大了,各種小鳥也在林子裏歡快地叫著。我們的學校分民族和漢族學校,我父親堅持讓我從小就上漢族學校,他希望我長大後有文化有出息。民漢兩個學校隔一道牆,都是三層高的樓房。有時,我也會央求父親同意,騎著馬上學。我的許多小夥伴都騎摩托上學,我們總是在上學的途中比賽誰騎得快。對了,我騎的第一匹馬叫‘白梁子’,它的鼻梁是白色的。每天下午放學回來,我總是迫不及待地騎著‘白梁子’到河邊,一邊讓它飲水,一邊把它洗刷得幹幹淨淨。那時候,我也就七八歲,個頭還沒有‘白梁子’的肚子高,可每當我騎在它的背上時,心裏別提有多威風了,因為我知道很多人都在看著我,特別自豪。盡管馬背上的汗把我的褲襠都弄濕了。我五歲多時,下雪天還光著腳,穿著褲頭在雪地裏玩呢。在我們那兒,離牧場十幾公裏有個大草原,每年五月,放牧的就搬到草原上,一般他們會在七八月份搞賽車比賽,我在十四五歲時,父親就教我騎摩托車了,所以,十**歲時,每當看到牧民們在大草原搞騎車比賽時,心裏就不服,老是想,我應該能賽過他們。”

莫菲簡直聽入迷了,原來馬新業生活在那麼有田原風光的地方,真令她向往,她驚喜地說:“你太幸福了。”

莫菲道:“我想聽聽你小時侯生活過的地方是什麼樣?我特想知道。”

馬新業回到床邊,他想,這一覺醒來,明天早晨太陽照樣升起,又是一個充滿希望的一天。此刻,他讓身體躺成一個“大”字,閉著眼睛描繪道:“我家有五間牧屋,一個氈房,遠遠看過去是長長的一排。我家氈房裏掛著許多飾物,有雪兔皮、熊皮、白狐皮、狼皮,有鷹,有黃羊頭,這些東西在我家掛了二三十年了,都是我父親和母親的作品。我家氈房的牆上還掛著各種馬鞍具,我媽稱它們是金子盒。我家院子前麵有兩三畝地,種樹、土豆、菜,有馬廄、牛棚、羊圈。父親在時,我們家有七八匹馬,他是個獸醫,總是選些小馬來,**好,讓我騎,然後再去賣。那時,許多人家的牛馬羊隻要一生病,就會來求我父親。我總是提著他的藥箱,跟在他的身後顛顛地跑。我跟在他身後時非常快樂,感覺自己長大了。像馬受傷了,劃破了什麼的,我都懂得怎麼給它上藥。我的學習成績好,總是考第一,因此,父親帶著我去給馬看病時,每當馬的主人問起我時,父親總是很自豪地說,這就是我的小兒子。他總會當著人家的麵誇我怎樣怎樣好。哎,那一年的三月份,他還好好的,春天快來了,那天上午還好好的,中午開會回來,他突發腦溢血,送到縣城醫院不久,就過世了。他一直有高血壓病。”

“噢,是這樣的,對不起,觸到你的痛處了,我為你難過。”莫菲歎口氣,說:“我父親比你父親走得要痛苦,他到最後幾乎已經忍無可忍了,可悲的是,他想自殺都沒有能力,他是耗死的。”

話題聊到這兒突然沉重起來。馬新業看看手表已是下半夜三點,他提議:“要不,咱們改個時間再聊?你明天還要上班,不能聊太晚了。”

莫菲聽話地“嗯”了一聲,她感覺自己這會兒特別願意聽他的安排,他好像老有一種掌控能力,知道什麼時間該做什麼事,什麼情況下不該做什麼事。莫菲不是個好駕馭的女孩,在馬新業麵前,她卻是服貼的,她想,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道理:一物降一物吧?

馬新業剛要掛電話,莫菲說等等,她還有一個要求,說:“今天你失約了,那我們什麼時候再約見呢?”

馬新業的回答是:“對不起,這兩天可能事情忙亂些,因為搞這種大型摩托車拉力賽需要這一夜,在馬新業錄音的聲音中,莫菲她漸漸睡去。關照到許多細節,要見很多人,要找很多部門批文。我無法確定咱們約見的時間,但隻要條件許可,我會馬上約你的,請一定諒解。”

莫菲含蓄地說:“我特喜歡星巴克咖啡那個環境,如果再約,咱們還到那兒去行嗎?”

馬新業應承道:“當然。我就是喜歡那裏,才約你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