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菲一口氣說了三個特別特別,話一說出來,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原來自己的潛意識裏是這麼想的,原來自己不單純是因為馬新業的聲音好聽才一再給他打電話的,原來自己對他的追索不單單是好奇,這些表象之下還夾裹著更深層的心理原因。一經自我剖析,莫菲立刻找出了自己病態的根源。她懇切地說:“馬新業先生,我已經把我的心剖析給你看了,這需要特別的勇氣。因為我是女孩,在男性麵前向來是有尊嚴的。我又個是警察,很在意自己的形象,不想自我破壞。你想,萬一我真判斷錯了,你要是壞人的話,那損失的不僅是我的名聲,而且還否定了我對於人的評估體係,這真是很冒風險的事。既然我已經不管不顧地把心扉向你敞開,明知可能是個錯誤,又不想停下來,那說明我和你之間肯定有緣,而且緣分不淺。所以,我得把這段緣續下去。我長到25歲,第一次對一個男性表示如此的執著和興趣,我想,我對你沒有任何功利心,我既不知你長得什麼樣子,又不知你到底是什麼人,仍然跟你說這麼多心裏話,我想我是病了,請你把我當成病人陪伴我一段時間吧,我真的沒有什麼特別的事請你幫我做。我不怕苦,不怕累,就怕感情受折磨。目前,我恐怕處於人生中的一個特殊時期,陪我度過這一段好嗎?我就想偶爾聽聽你的聲音,我就是我的全部幸福了。能答應我這個要求嗎?當然,這個要求看上去很無禮,或許你很難做到,也沒有義務來做,對嗎?”
莫菲原來是這麼一個女孩,簡直不像她的身份,心就像一根鋼管包起來的軟軟的豆腐,原來是那麼脆弱,那麼不堪一擊,在感情上,比一般女孩的依賴性還要強烈,這怎麼可能當好一個警察呢?馬新業不禁有點擔心她了,這麼一副瞎碰瞎撞沒深沒淺的膽大無知,這麼情緒化的思維,真難想象她是怎麼麵對罪犯的?公安機關是怎麼把關的,這種心理素質的青年也招進來了。這不胡鬧嗎!當然他同時也暗生了一絲惻隱之情。人與人之間如果不說話不了解,永遠產生不了共鳴,而一旦打開內心世界,相似之處卻是那麼多?就像自己,如果也有權力傾訴的話,對父親的懷念,對母親的感激,對彭小燕的不舍,對兒子的歉疚,對每一次臥底驚心動魄的心理體受,都可以講上幾天幾夜,然而,這一切都不能講,既便是對領導和親人,也需要避重就輕,也需要加以掩飾,更需要刪繁就簡和輕描淡寫,總之,重要的東西都留在肚子裏,一點不能往外倒,甚至到生命結束。每個人長著嘴巴是為了說話的,而自己必須要做會說話的啞巴。不過話又說回來,自己現在這個情形就是正常的嗎?就不病態嗎?就人性而言,被壓抑成這個樣子應該是很可悲的一件事。嗨,兩個不同情形的可憐的人。因為缺少父親,莫菲的心理病態了;自己卻是另一種病態。
馬新業一時沉默了,莫菲催促道:“能答應我嗎?算我求你行嗎?”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馬新業的內心承受不了一個女孩的“求”字,他說:“我感謝你對我的信任,既然你承認自己現在是特殊時期有著特殊的心理,那以,在我—覺—得—有—條—件—時,我們可以通通電話。有條件是指時間上的。目前我正忙著搞一個國際性的摩賽比賽,很忙,幾乎沒有空閑時間用於私人生活,所以請你理解,我盡力而為吧。”
莫菲滿足了,她歡快地:“噢,太謝謝了,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我還要告訴你兩點:第一,男人是靠不住的,別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你現在是女孩,過幾年會做妻子和母親,以後要當長輩,人生是一條長河,你自己就是造河水的人,這河裏有水你就能流下去,堅持到最後就能成為寬廣的大海;反之,你就會幹涸,就會死在半路上。所以,等待和依靠任何人都是不可靠的,尤其是男人,男人脆弱起來就是嬰兒,這點你現在還沒有體會,一定要靠自己;第二,你今天講得這些,讓我對你有了一定認識,但也給我增加了負擔,其實我是不想知道這麼多,不想聽的。”馬新業這後半截話讓莫菲感到疑惑,她連問兩個為什麼。馬新業坦言:“我自由自在慣了,隻喜歡跟輕鬆的女孩交往,那樣不用負責任。順便告訴你,我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所以,我對你說男人都靠不住。你今晚說的這些話,讓我覺得有了點擔心。再重複一遍,我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既便我說到擔心這兩個字,你也別理解成一般意義上的擔心。不僅僅是對你,對任何一個與我交往的女孩,我都有這樣那樣的擔心。”
莫菲以為馬新業故意貶低自己,好讓她生氣,遠離他。從他的話裏,她一方麵覺得他很真誠很客套,另一方麵也覺得他很會說話,話說得不滿,給自己留有很多餘地。這倒引起莫菲的懷疑,依他這種嚴謹的邏緝思維能力,怎麼著也能當個大老板或政府官員,怎麼隻呆在一個小小的賽車俱樂部呢?不可思議。在拐彎抹角地聊天半天之後,莫菲終於忍不住問:“你成家了嗎?”馬新業思忖片刻,決定不瞞著她,他淡淡地說:“噢,我有過家,但因為我的過錯已經解散了。”
夠了,僅僅這一個提示就足夠了。莫菲原先還擔心馬新業是個有家室的人,自己一門心思與他交往有不道德的嫌疑,有了這個答案,心中懸著的石頭終於落地。這夜,莫菲與馬新業的聊天持續了近兩個小時,主要是莫菲講,馬新業聽,直到把馬新業的手機電池用完,莫菲才心滿意足地放下電話,興奮地在床頭打滾。電池一耗完,馬新業倒頭就睡,呼嚕聲跟著也響起來,他實在是太困了。可是莫菲卻睡不著了,她的身體靠在床頭,把對馬新業的感受記錄了下來,如果不這樣做,她不知該做些什麼。斷斷續續寫了三四頁紙,天也大亮了。太陽出來時,莫菲又有了新的創意,她把影集翻開,把自己在童年、少年、警院、家裏以及初到大西北時的照片選出五張,重新整合在一個小影集裏,並且在影集的扉頁,她寫下一段意味深長的話:
如果你是我今生要找的另一半男人,如果我是你今生要找的另一半女人,那麼我們有緣了,而且緣分不淺。
—送給馬新業
也許是馬新業那句“我結過婚,但因為我的原因而已散夥了”的鼓勵,莫菲突兀地萌發了想讓馬新業知道自己長什麼樣,讓他接納自己的欲望。將來的事怎樣她並不清楚,她與馬新業之間可能會發生什麼事她也想不出來,她隻清楚這件事是她眼下最想做的。她隻想聽從心的召喚。她想過了,這樣做並沒傷害任何人,頂多是馬新業高興或不高興,接受或不接受罷。管他呢,愛怎樣就怎樣,反正她現在就是想這麼做,反正她是努力了,既便明天之後呈現的是一種失敗,自己也不後悔。
在落葉紛飛的秋天的早晨,莫菲匆匆跑向離她最近的郵局,把自製的小影集以特快專遞的昂貴方式寄給馬新業。來到大西北後,這還是第一次到郵局寄物件,她有些不放心地看著郵遞員,生怕他們把在她看來最為珍貴的禮物弄丟了,還怕這快件在中途被什麼人攔截了,又怕這影集到馬新業手中後,他對她的相貌不以為然,從而淡化了對她的興趣。做這件事時,她也意識到一種不公平:好像自從喜歡上他的聲音之後,便處處委曲求全,時時盼著他來電話,通話時又常常擔心他會離她而去,怎麼會變成這個局麵的?這可不是一向心氣高傲的莫菲的做派。包容心真是個奇怪的東西,突然像一棵樹似地在莫菲身上安營紮寨了。
莫菲走出很遠,還不放心地回頭看看郵局,她估算著時間,應該在傍晚時分最遲明天太陽升起後,他的雙手已經在翻看她的照片,他將會是什麼表情什麼心態呢?一切無法確定。但可以確定的是,他一定很意外有人寄這種禮物給他,那麼他需要不需要呢?不敢想,任由他去吧。在莫菲眼裏,郵局變得親切了,她對它有了期待,有了盼望,有了傾訴的欲望。
李泳一覺醒來已是中午一點,她是被渴醒的。睜開眼睛,還有天眩地轉的感覺,她想坐起身,結果晃晃腦袋,炸裂般的疼痛。她又緩緩躺回床上,這時,一抹陽光透過沒有合攏的窗簾縫瀉進臥室的地板上,地板上那團光亮又反射在她的臉上,這種從未有過的情景讓她猛然想起這裏不是她的私人別墅,而是牧野小區,是馬新業暫時居住的房間。奇怪,自己怎麼會住到這裏來了呢?想了半天才記起昨晚是自己執意要到這兒來的。那麼馬新業住在哪裏了呢?既然沒跟自己睡在一張床上,他應該睡在隔壁臥室或樓下的長沙發。
桌子上放著兩瓶康師傅礦泉水,瓶底處壓著一張紙條,是馬新業的留言:我上午來過,您還睡著。酒後要多喝水,否則傷身體。我在賽車場,有事打我手機。看來馬新業還有心細如絲的一麵。李泳擰開一瓶康師傅礦泉水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瓶,再搖搖頭,精神好多了。她好奇地四下環顧馬新業的房間,窗簾是一塊印有歐洲賽車圖案的羅布麻,這顯然是他從國外帶回來的。有意思的是,在有限的空間裏,處處都是摩托車的影子。窗簾的頂端掛著九枚獎章,她仔細看了看,獎章上有好幾屆西部十二省區市摩托車錦標賽第三名,有在國外俱樂部的摩托車拉力賽的第四名等等;牆上貼著一張立著的黑色的意大利杜卡迪,兩條產自英國的摩靴掛在車的旁邊;寫字台上方的掛曆是一本“摩托車”曆;桌麵上擺著一個木製摩托車的造型,它是一輛白色的本田全能騎士;就連床頭,都貼著一輛奔馳的摩托車頭;電視機旁堆著十幾張摩賽比賽的錄像光盤和一張歌手王益的個人專輯《傳奇》。總體看,馬新業的房間幹淨整潔,物件擺放井井有條,這令她對他暗暗生出好感。想不到一個獨身男人的房間連點異味都沒有,實在難得。
李泳側臥在床,順手拿起馬新業的枕巾聞了聞,上麵散發著男人的氣味,她陶醉地閉上眼睛使勁地聞著,覺得還不過癮,又把馬新業蓋過的毛毯蒙在臉上,力圖不讓他的體味散去。自從石頭被抓,小弟自殺,她就沒心情跟男人幹那事了,一晃就是三個月,她也的確想男人了,想得身體難受。她心裏明白,她是那種一天都離不開男人的女人,一天不與男人調情,她就覺得自己失去了生存的價值和活著的樂趣。
這段時間發生了那麼多大事,這些事一起擠壓著她的心胸,她鬱悶極了,恐懼極了,隨著事態的發展,那種極度的恐懼情緒在不僅沒消失,反而越來越強烈,她都快爆炸了。她需要放鬆,需要平衡心理,唯一的方式就是從男人的身體尋找出口,為什麼不放縱呢?難道自己的青春還值得揮霍嗎?不,現在充其量是拽著青春的尾巴在垂死掙紮。40歲的女人,眼看著就要往50歲上奔了,幸虧有當模特的功底,沒生育的身材才保持得這麼好,否則,隻剩下60歲老頭還對自己感興趣,同齡男人的目光都盯著十七**的小姑娘。馬新業就從不肯多看自己一眼。強烈的危機感在她胸中油然而起。追求權力又怎麼樣?追求金錢又怎麼樣?這兩樣東西都握在手裏,也不能把她的年齡變回十七**歲呀?更不能擺脫白達對自己的控製。這輩子別想甩掉他了,他就像一個影子永遠地伴隨在她的生命裏,讓她永遠沒有真正的自由。她恨得咬牙切齒。
李泳的眼眶漸漸蓄滿了淚水,她開始詛咒前夫,要不是他跟著白達胡鬧,她這一生也不至於卷入這種充滿了恐懼的生活。她也詛咒自己,要不是愛虛榮,就不會選擇前夫的財富而失去了那個香港青年的愛情,想起那個青年的憂傷,想起他在自己宿舍前整夜整夜地等她回來的癡情,她突然覺得自己今天所得到的一切煩悶都是活該,都是自己造成的。她真想讓自己從天上回到地麵,過普通人的生活。普通人雖然窮苦點,可他們的家是實實在在的,是溫暖的。夫妻之間有冷暖關愛,有床上生活,而自己現在什麼都沒有,沒有愛情沒有家沒有夫妻生活,隻有錢和煩惱。盡管她並不缺少男人的**,隻要她願意,隨便找個男人睡一覺也是很容易的事,問題是她對情人是有要求的:第一要長得像個男人;第二要對她忠誠;第三要隨叫隨到。那些重權在握的男人,根本不可能對她忠誠,尤其到周末,都回到自己老婆身邊了;那些有錢的男人,更不可能把感情給一個半老徐娘,不圖謀她的錢財就算不錯了。這幾年,她的內心深處孤獨難耐,實在忍不住時,她也到按摩場所找男按摩師,但那樣的場所既肮髒又容易遇到熟人,傳出去有損她的形象。想來想去,她決定尋機包養一個固定情人,當馬新業出現後,她就認定他是自己追逐的目標。
昨晚李泳執意要進馬新業的房間,借著醉意,她極盡能事地對他進行暗示和挑逗,然而,最終也沒把他弄上床,這讓她覺得很失敗。這些年,想跟她睡的男人有多少就不提了,那些她想得到的男人,幾乎沒有不被俘虜的,馬新業反倒成為例外了。真稀罕!好在,他在她的手下,有的是機會讓他就範。那麼,他現在正幹什麼呢?這個時間應該在教練摩賽。李泳撥通了馬新業的手機,她眯起雙眼發自內心地笑了,她極溫柔地問:“你好嗎?你在幹嗎?我醒了,你過來吧!”
李泳曖昧的口吻使馬新業感到事情正在變得麻煩起來,回避已經來不及了,隻能硬著頭皮迎上去。關鍵是如何把握。他沒有馬上答應李泳,他說:“李泳剛醒啊?那再躺著養養神吧。一定要多喝水,今天就不要騎摩托車車了,剛喝過大酒,身體容易發飄。如果你準備現在回公司,我馬上去準備車。”
李泳覺得他太有分寸,分明是回避自己卻顯得有禮有節,讓人挑不出毛病來。但她有辦法對付他。她甜甜地笑著說:“我沒打算現在就走,好不容易盼來周末,難道你嫌我的工作還不累,想累死我?我讓你現在就過來!”
“有急事嗎?我正在工作,現在走不開啊。”馬新業客氣地回絕道。
“你領導我還是我領導你?我說話一點權威性都沒有嗎?我知道你是個敬業的人,可這個公司是我的,所有的員工都應該聽我的命令,這一點你應該明白吧?”李泳的臉色說變就變,她不喜歡任何一名員工違背她的意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