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末,李泳晚上在梨園賓館最豪華的包間請了一桌。客人不多,就兩位,一位是與公司業務聯係最多的海關報關處史平,另一位就是鄭少東。李泳特意叫來馬新業陪他們喝酒。暗地裏,她已經把馬新業當做公司裏最體麵的男人,她想試著帶他參加一些外聯活動,主要是考驗他對自己忠誠與否,她對他交底能到什麼程度。她對他很有想法,隻是暫時還秘不可宣。
盡管心緒極亂,今晚李泳還是化了濃妝。一頭烏發高高盤起,掛在耳畔的兩片樹葉形狀的金耳環隨著臉部的晃動微微擺動著。她刻意換上一件胸口開得很低的桔紅與黑色相間的純毛連身裙,外披一條桔紅色羊毛披肩,更顯得她的皮膚白皙;一條款式新穎的玉石項鏈垂在高高的**處,引得鄭少東一個晚上都坐立不安。然而她私下裏明白,今天化妝表麵上看是為了兩位客人,實際上是為馬新業,更可以說是為了自己的心情。她很想讓馬新業看到自己漂亮的一麵,風韻十足的一麵,她想在他麵前表現,想引起他對她的興趣。為了不讓鄭少東看出她的動機,從而對馬新業產生敵意,她盡量左右逢源,一會兒裝著漫不經心的樣子,把手搭在鄭少東肩頭,小腿碰到他的大腿上;一會兒把頭靠著史平的頭,非讓他喝下滿滿一杯酒。馬新業則忙著給客人敬酒。李泳一杯又一杯成心想把自己灌醉。為了喝個盡興,她特意把手機關了。
晚宴進行到半夜一點才結束,四個人中隻有馬新業是清醒的,其餘都喝得歪歪倒倒。李泳醉意濃濃地推著鄭少東和史平趕緊走,並輕浮地開著玩笑說:“如果回家晚了,說不定床上躺著別的男人。”她仿佛怕他們不走纏著她似的,搶過鄭少東的手機,找出他司機的電話,讓司機接他回家。這鄭少東也不是傻瓜,看出李泳的用意,知道今晚不會再安排其他娛樂活動了,便打著哈哈說:“走走,回家摟著老婆鑽被窩。”史平則說他要找幾個弟兄去打牌。
把兩人送到門口,李泳也鑽進馬新業的車裏,她說:“來的時候知道自己要喝酒,所以搭鄭少東的車來的。哎人家是官,有司機,我沒那個福份。”馬新業討好地說:“我能送董事長一程,真是我的榮幸。請問,去哪兒?怎麼走?”李泳吐出一股酒氣,手指前方說:“去賽車俱樂部。”
“這麼晚了,你不回家嗎?”馬新業奇怪的問。
李泳苦笑一聲:“家?我哪有家?哪兒是我的家?你別嗦,我讓你去哪兒,你就朝哪兒開。我領導你還是你是領導我?”
馬新業不想惹李泳不高興,他讓李泳坐好,然後穩穩地駛出市區。李泳坐在副駕駛的位置,她醉意朦朧地用右臂強撐著窗玻璃,眯起一雙醉眼毫不掩飾地欣賞著馬新業:一縷黑發飄散在他的額著,從側麵看,他的臉龐輪廓清晰極了,尤其是高挺的鼻梁,在黑夜裏閃著光亮,她真想貼上去親親那張臉,那緊緊抿著的唇,還有唇下的喉結,以及喉結之下的寬肩。如果此時靠上去真的會非常享受,她一定會溶化在他的懷抱裏。她想,酒可真是個好東西,讓眼前的一切都顯得那麼美好,讓她的非分之想那麼富有詩意,想著,想著,眼淚就開始流出來,一個個從她生命中走過的男人,無論帶給她愛情的還是帶給她傷害的無論帶給她財富的還是帶給她快樂的,在她的幻覺裏閃現又消失,好像他們注定隻是她生命中的過客,永遠抓不住他們的實質,一切都是虛幻的,現在唯一讓她感覺真實的是馬新業,他就在眼前,憑直覺他是個好男人,可是,他願意走進她的感情世界嗎?這樣想著時,她的手情不自禁地伸向馬新業。
馬新業知道李泳在看他,他覺得右頰火辣辣的。他也感覺到李泳在流淚,甚至看到了她向他伸過來的手。他想她是喝多了的緣故,趕緊把右手從檔位上挪開,從工具盒裏找出一張CD光盤,頃刻間,小小的駕駛室裏傳出於文華和尹相傑男女對唱,尹相傑粗獷、火爆;於文華甜美、委婉,柔情似水。一剛一柔,相映萬趣。旋律優美的於文華和尹相傑男女對唱的《纖夫的愛》。
李泳伸出去的手落了空,但她沒有把手及時縮回來,她把手放在離馬新業很近的地方,手指一動一動地合著音樂的節拍唱了起來,因為喝多了酒的緣故,她唱歌的聲音很大:
妹妹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
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
妹妹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
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
小妹妹我坐船頭哥哥你在岸上走
我倆的情我倆的愛
在纖繩上蕩悠悠蕩悠悠
你一步一叩首啊沒有別的乞求
隻盼拉著哥哥的手哇
跟你並肩走噢..噢..噢..噢..噢.
妹妹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
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
妹妹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
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
小妹妹我坐船頭哥哥你在岸上走
我倆的情我倆的愛
在纖繩上蕩悠悠蕩悠悠
你一步一叩首啊淚水在我心裏流
隻盼日頭落西山頭
讓你親個夠噢..噢
唱到這兒,李泳突然住口,她側過身體,用眼睛火辣辣地看著駕車的馬新業,那情形似乎等著他開口說點什麼,可他卻一心一意地開車,似乎並沒注意她的歌聲似的,李泳便挑著歌詞繼續挑逗般地唱下去:
我倆的情我倆的愛
隻盼拉著哥哥的手哇
跟你並肩走噢..噢..噢..噢..噢
.隻盼日頭落西山頭
讓你親個夠噢..噢
隻盼日頭落西山頭
讓你親個夠噢..噢
隻盼日頭落西山頭
讓你親個夠噢..噢
音樂的旋律還在進行,李泳又住了口,她再次側身脈脈含情地看馬新業,突然,包裏的手機響了,一聽聲音她就知道,這是她的不公開的手機,這個手機號隻供她和老公成風專用。但此刻她沒有接電話的念頭。手機繼續響著,直到傳出嘟嘟的盲音。李泳似乎有點高興了,她把身體的重心調整一下,想靠到馬新業身上來,這時,手機再次響起,手機在兩人的靜默中醒目地響了四五下,馬新業忍不住了,問:“為什麼不接電話?接吧。”他善解人意地把音量關小。李泳不屑地說:“是我老公,從國外打來,他肯定又催我回國,我偏不理他。”她原來是打定主意不接電話的,不過,既然馬新業說了,她還是聽從他的建議,摁下接聽鍵,她大聲問:“這麼晚了,你給我打電話幹什麼?”成風比她還生氣,聲音特別大:“你就瘋吧,看我不揍扁你才怪。你該回來跟我親熱親熱了吧?再這麼下去,你恐怕該把我忘了吧?”李泳訕笑著說:“我把你忘了算什麼呀?還有那麼多女人等著跟你睡,你也不怕累啊?”成風口氣軟了下來,他說:“那麼多女人纏著我,唯獨你遠離我,也真怪了,我還就想跟你睡,快點回來吧,我想死你了!”馬新業在場,李泳不想同老公多說,她催促道:“你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吧,別老惦著我,公司裏一大攤子事都靠我撐著,你那個混帳弟弟什麼事都不管,還老是給我找麻煩,算了,我累了,想睡了,掛了吧。”成風在電話那頭幹瞪著眼球怒吼:“你這個騷娘們兒,你躺在誰的床上呢?你根本沒在房間,你怎麼說想睡了?”李泳覺得很沒麵子,她示威性地說:“我想跟誰睡就跟睡誰,你要想管我,就來吧。”成風暴跳如雷地說:“呸,你把公司弄成那個樣,還夜不歸宿地胡鬧,我看你怎麼跟白達交待!就是因為你,他這兩天跟我發脾氣了。”李泳憤怒地說:“我怎麼管理公司跟他有什麼關係?你少拿他來嚇唬我,告訴你,我不怕他!”成風聽到李泳這麼說,絕望地說:“那你把我的股份統統撤回來。”李泳冷笑道:沒那麼容易吧?再說了,你的就是我的,你的錢應該屬於我的!她又對著話筒哇哇哇地罵了幾句,然後“啪”地把電話掛斷了,還不解氣,幹脆關了手機。這下安靜了,兩個手機都成了死屍般,躺在她的皮包裏。
白達是誰?為什麼李泳要向他交待?向他交待什麼?馬新業心中生起幾絲疑問。
馬新業載著李泳到牧野小區時已是半夜三點鍾。他從倒車鏡裏觀察到,有一輛無牌照的廣州本田車始終與他保持300米左右的距離。但是廣州本田沒有跟進牧野小區,而是在遠離門口的地方掉頭走了。他仔細回想,它究竟是什麼時候尾隨而來的,是什麼人坐在車裏麵窺視自己?他的目的是什麼?一切還不得而知。
莫菲沒有吃晚飯,回到宿舍草草洗漱一下,把音響調節到最低,然後蒙頭大睡。雖然睡了,但對著電話機的朵唯卻一直豎著,生怕鈴響聽不見。她覺得今天真是很失敗,馬新業根本沒把自己當回事。否則,當她把電話掛了後,他應該立即打過來,但是沒有。這個情形令她的自尊心很受傷害。她卻仍懷著僥幸心理等他的電話,他對她哪怕隻有一點點好感,也應該打電話問候一下,回去沒有?路上還順利吧?就算是一般朋友關係,就憑大老遠地跑去看他,也應該問候一聲啊?可是,沒有,就是沒有,無論莫菲的手機還是宿舍電話,一直都安靜著。莫菲失望了,也許他本來就沒人情味,是自己把他理想化了。算了,還是不想他了,她在心裏數著一二三,去你的吧。可還是安靜不下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就是睡不著,心裏不平衡啊:憑什麼你對我是這種態度,就憑我是警察你也不能隨便冷淡我呀?
牆上的大座鍾在深夜滴噠滴噠均勻而無表情地轉了一圈又一圈,11點,12點,1點,2點,3點,莫菲眨著眼一分一秒地整整數了五個小時,她終於忍不住了,今夜要是不跟馬新業通話,這覺怎麼也睡不成了。她一橫心,拿起電話機抱在腿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撥馬新業的手機。也真奇怪了,手機竟然是通的。而且,隻響了兩下,馬新業就接了。此刻李泳睡在二樓臥室裏,而他自己則躺在樓下的涼沙發上,他不敢睡著,生怕李泳一會兒又鬧,他看看號碼知道是莫菲的,便小聲說:“是你啊,這麼晚還不睡嗎?想什麼呢?”他的一句想什麼呢,把莫菲的眼淚立刻引了出來,她全身抖動著抽泣起來,這抽泣裏有委屈有埋怨有峰回路轉的驚奇有石頭落地的踏實感,總之,百感交集。
馬新業等了一會兒沒見對方出聲,聽動靜她像是哭了,馬新業的心就軟下來,也覺得自己做得過分,見不見人家是另一回事,失禮是不對的,尤其明知人家女孩對自己滿腔熱情,卻總是冷水潑頭,不把人家害病了才怪呢。再說,自己好歹比人家大那麼多,經曆的事多,處理起事情來應該更成熟些才對,弄成這個樣子顯然是不盡人意。於是,他決定扭轉一下局麵。他溫和地問:“喂,是不是還生我氣呢?我這人缺點很多,不值得你這樣。現在我真誠地向你道歉,我做得不好,請原諒。這樣吧,你把電話放下,我給你打過去。”
不容莫菲同意,他已經掛斷電話。莫菲明白他是為了給自己省點話費。馬新業的電話打過來了,她接起電話,卻不說什麼,眼淚又急又大地嘩嘩地流,那陣勢仿佛不是在流淚而是在下雨,馬新業好似聽到了話筒裏的雨聲,雨水飄過來,把他的心情打濕了,從前彭小燕動不動就是這樣折磨他,使他每每離家時欲罷不能。這邊的馬新業靜默了足足三分鍾。莫菲覺得自己發泄的差不多了,就好比胸口堵著一塊石頭,非把它搬開不開,現在,胸口處順暢了,痛快了,整個人也冷靜下來,頭腦異常清醒,她想,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心裏的話該往外倒一倒了,既便從今往後與馬新業不再有任何幹係,內心也不存遺憾。遺憾這個詞說起來容易,消化起來可太難了,她不想讓遺憾跟隨一生,既然現在有能力把它解決掉。想到這兒,她仿佛堅定了某種信念,於是用手紙揩幹鼻涕,清清嗓音說:“嗯,馬新業先生,真不好意思。我想,我對你的感覺可能有些病態,我應該好好檢討自己。我一再地打電話給你,你可能覺得很唐突,也很煩,但是你以極好的涵養包容了我的任性,我既感謝你,也請你原諒我的魯莽,你能原諒我嗎?”
馬新業沒想到她的情緒恢複得這麼快,她發乎情止於理的懇切之詞,令他很是感動,他反而不好意思了,說:“你看,說哪裏去了,你這話說得讓我覺得你還是沒有原諒我,真的是我錯了,請你原諒。”
莫菲心裏麵很是寬慰,她溫和地問:“為什麼這麼晚了你還不休息?你是一直沒睡呢?還是剛才我吵醒了你?”
馬新業解釋道:“沒有,沒有。我剛處理完一樁事,已經躺下準備休息了,但怎麼也睡不著,這時你的電話就過來了。”
“噢,是這樣啊?那你今天一天挺累的是嗎?現在想想我挺自私,隻顧自己的情緒,而沒有考慮你累不累。”莫菲的話很富人情味,令馬新業的心猛然抽動一下,他真想好好對待這個女孩,至少對她說話溫和點,他情不自禁地問:“這麼晚了,你找我有什麼事嗎?我能幫你做點什麼嗎?”
莫菲不客氣地要求:“能占用你一點時間,跟你聊聊我自己嗎?”
馬新業把話筒捂住,聽了聽樓上的動靜,料想這會兒李泳已經睡熟了,便溫和地答應:“當然可以啦,你說吧,我願意給你當聽眾。不過,不要聊到天亮就行,因為上午我還有許多工作要做,得精神抖擻才行。”
“行啊,行啊。”莫菲的心情頓然開朗,她迫不及待地訴說起來:“十年前,一次意外的車禍,讓我父親在床上躺了八年,他已經去世了。所以我的家境不算好。我的母親和妹妹都很柔弱,我是她們的精神支柱,因此,我從小就幻想著,想有一個完整的家,希望家裏有一個健壯的爸爸或哥哥,那樣的話我將是多麼幸福啊。當然這是我的願望,也是我的夢想,也許是這個夢想的驅使,我有點病態了。因此當我聽到你的聲音後,便產生了某種臆想,由你的聲音作引,對你整個人進行了理想化的塑造。潛意識裏我把你當成了我夢想的那個人,特別特別地想要接近你,特別特別地想要對你好,也特別特別想要得到你對我的好,總之我把你理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