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國際範圍的學術交流會……一個聽起來就很高大的獎項……
手機還沒稍微涼下來,另一個電話又打了進來:
“喂……啊,是,我是。你是?……哦,齊先生你好。……李編輯病了?那祝他早日康複。……當然,那當然。既然他的工作由你接手,我的那本書,自然也拜托了。合作愉快。……是,我知道大概進度,上次聽說已經排版了……一幅圖不清楚?哪幅?編號4233,”記下來,“第4部分第2章第3節第3幅圖,噢,是那一幅啊,我能想起來。那個圖,清晰度應該是蠻高的,這樣吧,我重新給你發一次,你再排排看,好吧?……地址就不用給了,出版社的郵箱我知道……沒什麼,你別這麼客氣……那好,我也沒有別的事了,再見!”
一本正在出版的專著……
好像要挑戰靳連城的忍耐極限,電話接二連三:
“喂……所長啊。”旁聽的老靳顯然處於魂飛天外的異常狀態,這偉大的頭銜都沒令他肅然起敬,“現在?我在所裏呢。啊,是,我適應良好,這裏的一切都很不錯,大家都對我挺熱情,搭檔更是沒說的,老同學了,一起做事也不是頭一回。……飲食也還習慣,我們在國外也吃中餐,沒染上西方人的毛病……天氣,還好,雖然有點幹冷,但畢竟在這裏長大的……”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靳連城第一次是不耐,第二次是厭惡,第三次已無力生出任何激烈情緒,隻剩下疲憊,現在純屬勉強支應,但所長的關懷,顯然無微不至、巨細靡遺,衣食住行、無所不包,“上班嘛……”到這裏略略沉吟起來,似乎他之前沒覺得這是個問題,經人這麼一提醒,才發現這還真是個問題,“怎麼說呢?確實不是很方便。……我家在郊區,離這裏實在不近。車讓兒子開走了,我也想過再買一輛,我妻子看上一款,但那是店裏最後一台,似乎有點瑕疵,不是很中意。其實就算買了,恐怕也沒什麼作用。這些天我試過很多交通工具,包括出租車,可是,幾年沒回來,我真想不到國內堵車這麼厲害。現在就算早起,也會有一大段時間浪費在路上……”靳連城的聲音不再清清冷冷、不卑不亢,浪費時間這件事最能令他痛苦。於是所長馬上解除了他的痛苦,“什麼?所裏能給我一套房子?”
房子?一套房子?
“不不不,其實不用給我,隻要能提供我暫時落腳就行了……”
別說那些沒用的。到底是哪套房子?
“門牌1404,”順手寫下,“沒事,我沒那麼多講究,什麼吉利不吉利的,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
“別,千萬別,不能為了我去和那些已經定好的人調換,那就太不好意思了……”
你也知道不好意思?!
“既然這樣,那我回去和家裏人商量商量,再考慮一下……”
你不用考慮了!!!
在那一刻,他忽然覺得一切的一切都到了盡頭,身體裏好像有什麼崩碎了,他不知道是什麼,隻知道高速飛濺的尖利碎片茬得額頭、眼睛甚至指尖都抽搐地疼。身上的毛孔全張開了,汗毛豎起來,從裏到外一陣冷一陣熱,也不知難受還是舒服。他眼珠瞪凸著,閉不攏嘴,大口大口喘著氣,卻控製著不發出一點聲音,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也許他害怕驚擾的,正是自己。他蠕動般輕輕挪移著身子,手鬼使神差地伸向他一直覺得奇怪的雕像,微觸到後一把攥死,衝著那個在眼前不住晃動的頭顱,狠狠地砸了下去。
弓著背,瞪著倒在血泊中的屍體,他像濕了皮毛的老鼠一樣全身發著抖,第一次發出與別人平時說話同音量、對他而言卻相當於喊叫的嘶吼:
“為什麼?為什麼搶我的房子?那是我的房子!我兒子結婚用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