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置信的巨大音量來自真子的喉嚨。
「找、找到了!竟然光明正大地擺在這種地方……!咦,不會吧?那麼我為什麼要辛辛苦苦調查什麼鬼故事……不對,要趕快告訴艾瑪……啊啊,可是應該沒有哪裏有問題吧!」
真子把身體擠進孝晴和瑛之間,把上半身探向鐵柵欄另一頭,接著慌張尋找行動電話,用手在女仆裝的上下東翻西找。接著又撲向棺柩裏的少女,視線在少女全身上下不停打量。
真子緊張兮兮的模樣,讓孝晴等人一時之間看得目瞪口呆。
「……笨、笨蛋!不要叫那麼大聲!」
孝晴終於回過神來,趕緊搗住真子的嘴。雖說他們暫時還算安全,但是此時周圍依然有許多僵屍正在四處徘徊。
「你怎麼了?那個屍體……還是人偶?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難道你說要找的東西就是這個?」
麵對孝晴和穗稀的疑問,真子先是用力點頭,然後又連忙搖頭,臉上露出煩惱昀神情,最後滿臉歉意地低下頭來。
眼看真子終於安靜,孝晴移開自己的手,真子一臉為難地說出用過好幾次的理由:
「那個……我有苦衷……」
「真是不乾不脆,你的苦衷難道不能對我們說嗎?」
「那個……是。」
低頭想了幾秒,真子點頭回答。
「這樣啊——」
孝晴感到無法形容的焦躁,閉上嘴巴。事實上他對真子所謂的苦衷沒有太大的興趣,但是她用言語拒絕自己這件事,讓孝晴很不高興。雖然這種小事應該沒什麼好計較……他自己也覺得很奇怪。真子沒有反駁,隻是像在忍耐什麼似地緊咬嘴唇的樣子,也讓孝晴沒來由地感到生氣。
看著默不作聲的孝晴和真子,穗稀清清喉嚨說道:
「好了,那些事沒有必要現在說吧。比起這個,趁著沒人的時候把這個東西搬走如何?小鳥遊同學。」
「搬走……你想偷走它嗎!」
「哎呀,安永同學,你說話怎麼這麼難聽。隻是稍微換個位置,換到小鳥遊同學家裏。我隻是在一旁看著。」
聽見穗稀事不關己的說法,瑛終於忍不住翻白眼:
「你在說什麼!這是學校的財產吧。昨天才逃脫未遂,要是現在又出了什麼事……我鐵定會被逼著穿上比女服務生製服更加屈辱的服裝……!水手服?不,難道是學校泳裝?啊啊,那樣的拷問我實在……咕!」
「太惡心了,你可以閉嘴嗎?」
伴隨穗稀冷淡的話話,從她手中伸出的藤蔓繞著瑛的脖子綁了一圈,他的臉很快就漲成紫色。
「呐,小鳥遊同學。老是站在那邊什麼事也做不了吧,雖然我也沒逼你做什麼——還有指宿同學,可以嗎?」
「……」
穗稀真不愧是好學生,孝晴感覺自己和她相比,簡直是個小孩子。他把塞在胸口的悶氣用力一吐,嘴裏嘖了一聲,把手放上真子的頭,用力搓揉帶著濕潤光澤的黑發。
「呀啊……?」
「趕快動手吧。隻是我也不知道這麼大的東西要怎麼搬。」
「孝晴……」
真子把手放在亂掉的秀發上,笑容剛綻放三分之一時,現場的另一個人緩緩開口:
「……不行。」
低沉的呢喃之中帶有鋼鐵般的否定意誌。
雙手緊握樂器盒的把手,艾絲琳像是這個世界僅存的人類一般站在那裏。
「盧斐提……?」
「不行喔,孝晴。不能把這副軀體交給那家夥。」
少女總是有些彎腰駝背的身影挺直,描繪出美麗的曲線。她隨手撥開頭上的連衣帽,灰色的眼睛直視孝晴。
那雙充滿自信的眼睛讓孝晴感覺到無形的壓力。穗稀和瑛傻傻自看著她,真子像是感受到什麼渾身一震。
這真的是那個內向的少女嗎?
那是有如毛毛蟲跳過蛹的階段,直接羽化成蝴蝶的強烈變化。現在的艾絲琳·盧斐提毫無疑問是個來自熱情與太陽之國的少女。
「孝晴,那家夥不是普通的僵屍喔。你要是知道她的真麵目鐵定會嚇一跳,她可是怪物中的怪物。」
「呃,比起這個……你……可以正常說話?」
「啊啊,真是的!」
艾絲琳大步走近孝晴,把臉貼近他說道:
「現在是緊要關頭,別管小事情!你要是想知道關於她的事,我現在就可以回答你。」
「不要!」
真子的叫聲當中充滿恐懼與敵意。
「嗬嗬,不想被知道吧?要是知道你是什麼,孝晴一定會害怕得逃走呢。對吧?——男爵家的大小姐。」
「住手……!」
隨著恐怖的尖叫聲卷起昀旋風,逼得孝晴閉上眼睛。
真子撕裂空氣向前急馳,翻動迷你裙撲向艾絲琳。
銳利的聲音響起,樂器盒的鎖扣脫落。
兩道身影交錯,艾絲琳後退幾公尺,身上留下運動鞋膠底的燒焦氣味。
「——你好緊張啊。那麼不想被人知道的話,我就不說了。」
艾絲琳被推到牆邊,左腳踩著地板,右腳抵住牆壁支撐身體。真子試圖抓住艾絲琳脖子的雙手被什麼東西擋住。那是來自樂器盒的漆黑凶器——鏈鋸。
黑色的外觀不是來自塗料,而是金屬本身的顏色,隻有導板外的鋸齒閃耀銀色光輝。
「真子……」
孝晴說不出話來。一方麵驚訝於艾絲琳竟然一直把裝有危險物品的樂器盒帶在身上,一方麵是第一次在真子臉上看見那樣的神情。過去的他看過無數次真子以淩虐他人為樂的樣子,但是現在她的表情除了憤怒,還有更為強烈的恐懼,簡直像是一隻感受到生命有危險的野獸。
「就讓秘密依然是秘密,我會速速把你的靈魂引導向地獄深處!」
「嗚……」
艾絲琳利用牆壁的反作用力踢出的一腳正中胸口,真子被踢得往後退。
就在真子試著站起來時,艾絲琳已經衝了過去,一隻手拉動拉柄,鏈鋸立刻開始旋轉。在引擎的怒吼聲中,導板周圍的利刃化為銀光,帶起一撮真子的頭發。
真子躍上空中拉開距離,在另一側的牆邊落地。
艾絲琳順著鏈鋸的慣性轉了一圈,重新麵向真子笑道:
「果然不是普通的僵屍啊。不過是我的錯覺嗎?你的動作好像有點遲鈍,這就是你想要那個東西的理由嗎?」
「……」
真子的脖子出現新的割傷,雖然看起來深達頸動脈,但是幾乎沒有任何出血。
「喂,盧斐提!你不要太過分了!」
「孝晴,你要幫她嗎?」
艾絲琳把臉轉了過來,眼神看起來悲傷無比,抓住她的手的孝晴見狀一時無言。
「你被騙羅,孝晴。那個是非常可怕的怪物,是與我們這些神之子民無法相容的受詛咒者。求求你不要阻止我完成責任,也不要讓我多出逼你回歸正道的責任。」
此時孝晴注意到艾絲琳眼神的變化。
原本沉浸在哀傷之中的雙眼猛然睜大,眼中灰色的滿月微微顫動。像是與此呼應,右手提著的鏈鋸發出高亢的排氣聲。
「盧斐提,你是怎麼了?為什麼這麼突然……」
「如果是要繼續剛才的爭執,你們應該等到這件事結束以後堂堂正正空手打一場。」
「不要火上加油,緒澤!」
孝晴罵了雙手抱胸語帶不屑的穗稀一聲,然後重新看向艾絲琳。
他感覺到一陣寒意,對方彷佛動物閃閃發亮的雙眼直視著他。
「這是我重要的使命。我必須保護這個『法蘭索涅特』。我就是為此來到這個學園。」
孝晴知道她從西班牙的修道院來到這所學校,原來背後還有這樣的理由。
「我所屬的觀想修道會,在聖地牙哥康波斯特拉的教會組織裏有特別的地位。我們不負責保管聖遺物,但是以聖雅各伯之名,負責監視邪惡危險的反基督遺物,有權對試圖惡用這些東西的人施以懲罰。我的前任在三年前進入這所學園,今年剛畢業,我就是繼任者。聖喬治與聖則濟利亞是我的守護聖人,我是加泰隆尼亞自治州神罰代行人,艾絲琳·盧法提。」
「邪惡危險?你說這個人偶?這又不是僵屍!」
「是的,這所學園的人也是這麼想,他們不知道這東西是為了什麼而製造出來。因為東西是他們的,我能做的事隻有監視,其實這種東西應該要燒掉比較好,嗯。不過如此一來她可能會很困擾——」
金屬的破壞聲蓋過艾絲琳對真子的諷刺發言。
同一時間,兩塊東西從天花板上掉下來,重重落在地上。其中之一是部分天花板,另一個則是變得細長的人體。
「從上麵?」
瑛用手護住頭部,抬頭看向天花板的破洞。另一個標本此時從上一躍而下,落在真子與艾絲琳之間。
「通風口!可是這些沒有智能的僵屍怎麼會……」
「我不是說了,這些家夥能用皮膚感應空氣的振動和溫濕度。因此它們會鑽進通風口,就跟昆蟲被路燈吸引一樣,隻是感覺到從這裏傳進通風口的聲音。」
艾絲琳愉悅地提高聲調,她背後的天花板也被衝破,好幾具標本疊在地板上。
「舞台越來越精彩了。這也是神的引導,我隻要做好分內的神聖工作就好。阿門?」
艾絲琳溫柔地揮開孝晴的手,雙唇在十字念珠一吻,邁開腳步向前走去。
真子擺出警戒的姿勢。
艾絲琳走得不快,隻是踏著輕快的腳步一步一步前進。
鏈鋸隨著口中哼唱的曲調躍動,把正要起身的僵屍斜切成兩段。純白的保麗龍粉塵有如雪花向四周飄落。
「那就?仔細聽吧?」
一一避開從左右撲來的僵屍手臂,少女步行的速度絲毫不減,踩著它們不斷堆疊的手臂蹋上肩膀,再從肩膀踏上頭部,有如按動鋼琴的鍵盤躍上空中。
「詛咒的加泰隆尼亞鏈鋸?『摩爾人屠殺者聖雅各』的美麗音色?」
不待落地,艾絲琳就像彈奏吉他拉動拉柄,同時調音一般按壓油門。
空間猛然膨脹,天花板和玻璃為之震撼,散落在地的標本零件和碎玻璃就像平底鍋上的菜一樣不斷跳動。
這是首震耳欲聾的樂曲。
孝晴搗住雙耳、縮起脖子。
「……?
真子瞪大雙眼彎曲膝蓋,好像大氣變成數萬噸的水壓向自己,或是行星的質量突然暴增數十倍,使得她整個人倒在地上。
抬眼望去,穗稀和瑛也趴在地上痛苦掙紮。
「怎、怎麼回事?」
「身體……好重……」
瑛發出呻吟,連呼吸都變得無比困難。
不隻是他和真子,室內所有的僵屍也是一樣,此時都化成趴在地上的人形雕塑。還能用雙腳站立的人除了艾絲琳之外,就隻有孝晴一個人。
「沒事的,孝晴一點都不用擔心。我的『聲音』不會對神之子民——不,絕對不會對你施加懲罰的。」
「是你……?
「是呀,沒什麼好隱瞞的所以告訴你,我的『摩爾人屠殺者聖雅各』是神聖廳的珍藏。它是把複地運動時代殺死數百名異教徒的名劍蒂鬆與寇拉達,還有在異端審問中被托爾克馬達用來吸過數千人鮮血的刑具燒融之後,隻挑選滲入最多怨念的精華部分重新鑄造的特製鏈鋸。這個……很有效喔?」
鞋跟在地上敲了兩下,艾絲琳輕盈翻轉身體。
纖細的右手揮動漆黑凶器,引擎轟然作響,接觸到柱子的鋸齒劃破水泥,製造耀眼的火花還有巨響。
鞋底再次踏上地板,接著朝反方向轉身,隨動作翻動的鏈鋸削過地板,然後是火花、聲音。
「我擅長的是咒術,父族的桑森家是巴黎的處刑人,母族的祖先是殉教者朵明吉特。我以神之名行使最真摯又最殘忍的懲罰。可憐的僵屍們,你們得不到天父的寵愛,將依附在煉獄的你們送進地獄是我的責任。當你們被地獄的烈火焚燒億萬年之後,神也許會憐憫你們,讓未曾遵循正道的你們獲得赦免前往天國。我會每天祈禱這天的到來。雖然希望渺茫?」
像是吟詩又像歌唱,身穿連帽外套和運動服的修女如此訴說。
她的雙腳像是踩踏佛朗明哥的舞步,在地板上刻畫激烈的韻律,受到帶動的鏈鋸發出雄壯的吼聲。這是舞蹈,是歌謠,也是音樂。
「不會說話的你們,請不要怨恨我。如果你們打從心底深處懺悔,即便隻是瞬間,隻要肯悔改罪過,把你的一切交給神,就能去到那裏。沒錯,去到快樂又美麗的天國?」
恍惚地閉上雙眼,露出陶醉笑容的雙唇吟詩,艾絲琳踩著舞步在罪人之間行進。
趴在地上無法動彈的僵屍,隻能任由鏈鋸的鋸齒從身上劃過,人造纖維和棉花和保麗龍的內髒四處飛散。
「可是呢?你們相信神嗎?知道聖餅的味道嗎?感受過神跡嗎?現在有沒有深深懺悔呢?沒有的話隻能去地獄羅。在神的麵前不能說謊,特別是那邊的你?」
把僵屍們的背和頭當成墊腳石,艾絲琳輕盈地加以飛越,降落在真子眼前。
「住手,盧斐提!」
或許是孝晴的製止傳到盧斐提耳中,就在猛烈回轉的鋸齒幾乎要碰到真子的臉頰時,鏈鋸停了下來。
「到你該去的地方吧,大小姐?如果不願意——要不要試著受洗呢?」
歌聲停止。
艾絲琳睥睨真子的表情看不到一絲慈悲。不管孝晴說什麼,她都不會放過神的敵人,從鏈鋸前端濺出的潤滑油在真子臉上留下有如鮮血的斑點。
「住手!」
孝晴伸手向前衝,他已經作好就算毆打她也要阻止艾絲琳的心理準備,就算結果會讓銳利鏈鋸的目標轉向自己也在所不惜。
但是在孝晴的手碰到艾絲琳的身體之前,真子表示:
「那個……我是天主教徒。」
「咦?」
「我受過洗。剛出生的時候。」
艾絲琳像是突然消氣,驚訝地眨眨眼睛:
「……啊,是這樣啊?」
稍微想了一下,艾絲琳問道:
「沒有被除籍嗎?」
「沒有。」
「那就……要好好禱告……還是現在就來禱告一下?我可以順便把你重殺,這樣一來你可以馬上到天國喔?」
「啊,不了,雖然機會難得,可是我……」
真子小心翼翼地從地上爬起來,用過意不去的表情搖頭。
「啊,可以動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真是的……」
瑛用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自己的雙手,一旁的穗稀邊揮手放鬆僵硬的肩膀邊嘖舌。
在艾絲琳背後,高舉右手拳頭的孝晴長歎一口氣,把手放回原來的位置。剛才的情況實在會把人嚇得短命。
「……不要嚇人好嗎!我還以為你真的要殺她。」
「嗯,我是這麼打算的。正確來說應該是重殺。」
重新麵向孝晴的艾絲琳伴隨鏈鋸的怠遠聲輕輕搖晃身體,毫不在乎地承認自己的殺意。
「可是懲罰受到神庇佑的人不是我的責任。還有異教的巫女也是。」
「嘴巴雖然這麼說,動起手來一點也不客氣。」
穗稀的嘴角露出和友善扯不上關係的微笑,右手向旁邊一掃。
一個浪人打扮的僵屍正要站起來,被鞭子削去鼻子以上的部分之後再次倒下。艾絲琳的聲音咒術對僵屍們的拘束也解開了。
「不隻是懲罰神的敵人,把陷入無盡痛苦的僵屍重殺,拯救他們的靈魂也是我的任務。蓬於死後會到天國還是地獄,就看自己的心了。」
艾絲琳的鏈鋸向上躍動,把看起來像是福馬林標本的全裸少女從股間一分為二。
「那也是我的任務。隻是神道不會說看自己的心這種小心眼的話,死去的人隻要受到祭祀,每個人都可以成為神。」
「真沒原則。原始宗教就是這樣才討人厭。一神教最棒?」
艾絲琳有如樂團指揮拿著指揮棒般揮舞鏈鋸,將周圍的敵人一一分解,瑛對她抗議:
「等一下!我不能接受。我知道你那個咒術什麼的對僵屍有效,可是為什麼連我都動彈不得!」
「因為你是僵屍……」
「我不是僵屍!這是老師也承認的事實。」
「是嗎?可是我不知道那種事,所以沒辦法。我的咒術會對一切我認為不在神庇佑之下的人產生作用。」
「意思是指宿同學不是敵人羅?他可不像你這麼虔誠信仰耶穌基督,而且還站在僵屍朋友那邊喔。」
「那、那個……那是因為……」
在瑛不懷好意的指摘下,艾絲琳的聲音突然變低。她偷偷看了孝晴一眼,然後像是要躲避他的視線一樣重新把連衣帽戴回頭上。
鏈鋸的導板指向地麵,引擎漸漸停止運轉。
「……孝晴……絕對……不是敵人。」
害羞低聲解釋的模樣,與剛才一邊唱歌跳舞一邊解決僵屍的她,簡直不是同一個人。
「危險!」
一個70年代嬉皮裝扮的白人僵屍正要咬向艾絲琳的頭,但是受到真子的巴掌和穗稀的鞭子同時攻擊,失去脖子以上的僵屍原地翻個跟鬥。
「不要突然變得乖巧!現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
「都是因為安永亂說話!」
雖然言行舉止有點問題,但是艾絲琳的確是貴重的戰力。不過現在又是如何?隻見她急忙地把鏈鋸收進樂器盒,然後躲到孝晴背後,等於完全脫離戰線。
天花板的通風口又有新的僵屍爬下來,走廊上也有幾道人影正以緩慢的動作走進房裏。有的頭部少了一半、有的沒有手臂,還有隻剩上半身在地上爬,茌來到這裏的路上打倒的僵屍,並沒有因此喪失行動能力。
「指宿同學,繼續待在這裏很不妙!」
「我知道!」
出口隻有一個,敵人越來越多,他們等於被逼進死路。要是再拖延下去,唯一的退路將會被僵屍徹底封死,必須在那之前突破重圍前往走廊。
「盧斐提,剛才那個拜托再來一次!讓僵屍的動作停下來,我們才能趁機逃出房間。」
「這次要分清楚哪些才是敵人!」
「…………」
艾絲琳把樂器盒放在地上,跪著打開盒蓋,拿起鏈鋸檢查之後露出思索的表情,最後搖搖頭說道:
「不行……」
「為什麼!」
「……燃料用完了。」
和許多機械一樣,鏈鋸必須要有燃料才能發動。
「啊——可惡,沒辦法!盧斐提躲到後麵!安永上!」
「哦喂啊?」
被撞飛的瑛和一個上半身赤裸隻穿著皮褲,留著胡子頭戴紐約市警帽子的僵屍抱在一起。孝晴趁機從展示櫥窗拆下木製骨架,從瑛的頭上用力揮向僵屍的臉。
標本傳來輕微的震動,內部的鐵絲被打斷,脖子上的頭轉了一圈。
「我對你刮目相看了,安永。竟然把自己當成盾牌保護女生,你真是我們的驕傲。」
「指宿同學!我不知道你原來是這種人!」
瑛披頭散發地站起來,用一副快要哭的表情憤怒開口。
「那個,穗稀同學。」
抓住撲向自己的美國人僵屍手臂,輕鬆將手臂拔斷的真子對背靠著自己的穗稀說道。
「怎麼樣?如果不是什麼重要的話等到之後再說好嗎!」
穗稀的鞭子捆住爆炸頭黑人舞者,把對手拋向後方。舞者以完美的螺旋飛行動作越過真子和孝晴等人的頭頂,撞倒一群僵屍之後跌落地麵。
「是很重要的事。我想拜托穗稀同學——」
穗稀沒有收手,隻是轉頭看向身後的真子。對方緊張的表情讓穗稀決定聽聽她要說的話,然而真子拜托的事讓穗稀嚇了一跳,反射性地加以拒絕。
「——我拒絕!你是要我當個卑鄙的家夥嗎?」
「就當作是向我報仇吧……求求你。」
「我不想用這種方式……」
穗稀把說到一半的話吞下去。因為真子的眼神是如此認真。
「好吧。這下子你欠我一個人情喔!」
穗稀用力把眼前的敵人掃倒,然後輕輕轉身。
拿著木棒當武器抵抗僵屍逼近的孝晴發出疑惑的聲音:
「怎、怎麼了?喂,緒澤!」
孝晴的身體連同雙手被突然出現的綠色繩索綁住,兩條藤蔓與穗稀的手腕連接。
「我不會向你道歉。要是不這麼做,你一定不會乖乖聽話。」
穗稀另一隻手抱起艾絲琳嬌小的身體,用銳利的語氣對女服務生打扮的瑛說道:
「安永同學,拚死也要跟上來!」
「緒澤,你難道……!」
孝晴的質問被強大的拉扯力道強製中斷,穗稀有如射出的箭加速衝刺。
然而她的前進方向,有著標本和福馬林標本和木乃伊形成的障礙。
這道牆隨即被從旁扔過來的展示櫥窗底座擊垮。
「快走,穗稀同學!」
下一擊接踵而來,真子從地上舉起玻璃破碎的展示櫥窗,往穗稀的前進方向丟去。被擊中的腐爛屍體連同背後的幾隻僵屍一起被壓扁,四散的櫥窗碎片削去周圍僵屍的四肢。
在威力強大的炮擊支援下,穗稀朝出口直線前進,唯恐落後的瑛提起裙擺跑在後麵,孝晴則是被藤蔓拖在地上滑行。
「好痛!好燙!緒澤,你這家夥,放開我!」
「閉嘴!」
穗稀猛力踩踏地板跳了起來,黑色褲襪包裹的腳有如閃電伸出裙擺,黑皮鞋踩進出入口外麵那具肥胖福馬林標本光禿禿的臉上。
「好痛……!咕啊?」
孝晴的身體在地上彈跳,把倒下的僵屍當成跳台躍向空中,最後重重撞上走廊的牆壁。
已經落地的穗稀頭也不回,在走廊上直角轉彎繼續向前奔馳。
「……真子!」
像隻毛毛蟲落地的孝晴忍耐直達骨髓的疼痛,轉頭尋找真子的身影。
找到了。
還在展示室裏。在十來隻僵屍的包圍之下,透過僵屍身體之間的空隙看向這裏,臉上露出微笑。
那不是黯淡的笑容。
多半是孝晴平安無事突破包圍,自然而然流露的笑容,伹是同時也像別離的表情。
就在孝晴開口想要說些什麼之前,真子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全力奔馳的穗稀牽引下,孝晴帶著摩擦冒出的白煙在走廊上移動。
「真、真子……——停下來!停下來,緒澤!」
「現在說話會咬到舌頭喔!雖然就算不說話也一樣會痛就是了!」
幾秒之後,孝晴明白這段警告的意思。
皮膚呈現灰白色,幾乎無法辨認性別年齡的溺死屍體擋在穗稀的前進路線,穗稀壓底身子躲開隨著飛濺汙水揮來的粗壯手臂,用回旋踢把對手踢去撞牆,然後順勢跳躍。
前麵是樓梯。
接近漆黑的室內被白光照亮。
「好像是倉庫。」
用右手把門鎖上,同時按下照明開關,穗稀忍受幾乎令人無法站立的疲勞,把左手抱著的行李放在地板。
像隻乖巧的小動物任由穗稀把自己帶來的艾絲琳一屁股坐在水泥地板上,手中緊緊抱著樂器盒,視線望向穗稀從二樓展示室搬來的另一個行李。
那是破抹布——不,應該說是看起來像破抹布的人類。
「孝晴……沒受傷吧?」
「看起來像沒受傷的樣子嗎……?」
他剛經曆西部電影裏常見的拷問方法,雙手連同身體一起捆住之後在地上拖行。雖然是在室內,但是地板十分堅硬,而且隨處散落被僵屍破壞的各種物品以及僵屍的殘骸,加上途中還有階梯。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毫發無傷才是奇跡。
「不要抱怨了。事實上你應該向我道謝。」
穗稀的右手輕輕一揮,綁住孝晴身體的藤蔓變成波浪狀,轉眼間收進穗稀的手腕裏。
「呼……讓我休息一下。」
像是被沾滿汗水的帽子和軍服壓得喘不過氣來的穗稀靠著牆壁,直接坐在紙箱旁邊。
雖說程度不一,再活性者基本上比活人更有力氣,身體也更強壯。話雖如此,可能是因為穗稀是被植物寄生產生的特殊種類,和其他純粹是屍體的僵屍比較起來臂力弱上許多,同時搬運兩個人類對她來說是相當大的負擔。
「緒澤……還好吧?」
「不必擔心,貝是累了……這裏還真暗呢。」
「還好吧……」
孝晴輕撫疼痛的手肘,抬頭看向天花板上的電燈。兩組日光燈雖然沒有陽光那麼耀眼,但是已經足以照亮這個長寬隻有七、八公尺的屋內每一個角落。隻是因為牆上沒有窗戶,使得室內充滿封閉感。
「啊啊,還是不行。看來人造光源不適合我。」
穗稀輕聲歎息,臉色的確充滿疲態,胸前的花瓣也顯得有些褪色,失去原有的嬌豔。
「口好渴。自來水……這種地方果然沒有。」
正如同方才穗稀稱呼這裏為倉庫,室內雜亂無章地堆放大量雜物。入口附近堆滿紙箱,房間後方則是堆積如山的木箱,牆邊的架子上擺滿玻璃瓶、紙袋和各種不同大小的箱子。此外還有各種僵屍的塑像和黑白照片,以及呈現僵屍與自衛隊戰鬥情景的場景模型等似乎曾是資料館展示品的東西。再加上老舊的柴火暖爐、留聲機、真空管收音機、農具、畫材、醫療器具、飛機引擎,還有陸軍的連隊旗幟等等,這個設施過去的渾沌化成具體的形狀,填滿這個空間。
運動服的背後、膝蓋、手肘部分的布料都磨得破爛不堪,幸好口袋裏麵的行動電話平安無事。
「沒有信號啊……」
但是收件匣裏有一則新的簡訊。
在打開收件匣看訊息之前,瞄到發信者名字的孝晴嚇了一跳。
宮川瑠佳——
孝晴站了起來,慌張地四處張望。
「安永,你很礙事。」
「不……別這麼說……可是……全力……到這……來,快要……了。」
呈大字形躺在地上的瑛上氣不接下氣地反駁,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蝴蝶領的襯衫因為沾上汗水和灰塵而變色,圍裙和裙子已經裂開,過膝長襪全是破洞,眼鏡歪掉加上栗子色的頭發也亂成一團。慘不忍睹的模樣訴說他方才經曆了多麼可怕的險境,同時又是多麼地幸運。
「嗚……呼吸……氧氣……」
「誇張的家夥。來,吸這個吧。」
孝晴跨過瑛的身體在一旁的紙箱裏翻找,把從裏麵找出來的噴霧罐丟給瑛。
「多、多謝。」
瑛把噴霧罐的吸口對準自己的嘴巴,卻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像外星人一樣又高又尖。
「……這不是氦氣嗎!」
電視的搞笑節目裏常見的氦氣噴霧被瑛丟向地板,發出清脆的聲響。
「哪有可能隨手就找到氧氣瓶啊。這麼想要氧氣的話靠到緒澤旁邊不就妤了?」
「我拒絕。」
吸進二氧化碳呼出氧氣的植物體質少女毫不猶豫地駁回孝晴的提議。此時某種冰涼的東硒貼上穗稀的臉。
「呀啊?什、什麼啊!」
「水。我就知道這種倉庫裏一定有預備口糧和水。」
孝晴拿在手上,此時緊貼穗稀臉頰的東西,是500毫升裝的保特瓶。
「啊,你的身邊好像……」
「怎、怎麼了?」
孝晴閉上眼睛緩緩做個深呼吸,穗稀用不自在的表情看向他。
「好像真的有氧氣跟負離子喔?感覺好清新——」
「我試試看。」
「……真好聞。」
瑛和艾絲琳靠近吸了幾口,穗稀的汗味就像是雨後森林裏的空氣。穗稀頓時羞紅臉頰,急忙從三人身旁退開:
「你、你們給我走開!這樣很難為情!雖然不知道為什麼!」
「想不到你有這種才能,穗稀同學。等等……幹脆在秋葉原開一間提供客人療愈空間的COSPLAY咖啡廳吧?可以享受森林浴的COSPLAY咖啡廳!這可是新點子。」
「沒有老師的允許不能打工,而且也找不到其他有這種特異體質的店員吧。」
「不知道哪裏有賣這種寄生植物?」
「到俄羅斯的……濕地……也許能找到……」
「就算找到你想怎麼樣?那東西隻會寄生在屍體上吧。」
「也許可以讓它寄生在僵屍身上。可以找星班的女生,像是小鳥遊同學來寄生……」
「你一定常常被人說是壞蛋吧?」
「你自己先去死,再讓植物寄生在你身上不就好了?可以享受森林浴的男扮女裝COSPLAY咖啡廳,真是太創新了!」
穗稀麵帶笑容從手中伸出藤蔓,勒什瑛的脖了把他吊起來。
「咕……住、住手……這隻是個商業企畫……罷了。」
「有空想這種事,你應該先想我們現在該怎麼辦,還是你想在這裏待一個晚上?」
很遺憾地,四人如今所在的地方不是資料館外畫。
和人類一樣,僵屍們也為前往外麵聚集在出口前方,所以他們隻能放棄逃到外麵的念頭,來到位於底層的倉庫。由於有門有鎖,比起躲在展示室裏自然安全許多,但是這個安全也僅限於待在這個雜亂的房間裏。
「你們就待在這裏吧。老師們應該會把這些僵屍解決,隻是不知道要不要花上一個晚上就是了。」
「你要做什麼?」
「總不能放著那個笨蛋不管吧。」
一邊把從室內收集的東西擺在紙箱上,孝晴如此回答背後的穗稀。
舊帝國陸軍的製式三八式步槍和刺刀。
罐裝汽油混合燃料與若幹的舊啤酒瓶。
鐵鎚、拔釘器、鉗子、電鑽、水果刀、柴刀、鉛球、反曲弓、竹刀,還有板球球拍。
能夠當成武器的東西,大概就是這些。
「算了吧。難得我救你出來,豈不是白費工夫。」
「我很感謝你。可是,該怎麼說……這種事我不能接受。」
孝晴拿起長度超過一公尺的步槍,把刺刀裝上去,雖然很可惜沒有子彈,但是當作長槍來用也算是聊勝於無。
.「小鳥遊同學是為了救你才留在那裏,你要辜負她的心意嗎?」
「我可沒有拜托她這麼做!」
這是孝晴難以釋懷的地方,此刻他們雖然暫時遠離危險,卻隻有真子一個人不在這裏。
「竟然擅自做出這種多餘的事,她想犧牲自己嗎?就算因此得救也沒人會覺得高興吧。我可不想一輩子抱著欠她的人情過活。」
「完全是小孩子的想法,你可是還活著喔?我看你到死為止都無法理解這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吧。」
穗稀的語氣當中隱約帶著煩躁與輕蔑的情緒。她轉開保特瓶的蓋子,一口氣把五分之一瓶的水倒進喉嚨,然後用手背擦去下巴的水滴。
「你何不把你的勇氣用來逃出這裏?」
擠在一樓入口大廳的大批僵屍,大多應該都到了建築物外麵吧。雖然以整體觀點來看,整個集訓場變得危險了,但是對於被關在資料館裏的孝晴他們來說,等於是敵人的數量減少,可說是件值得慶幸的事。
「也許我們可以逃出去,但是逃出這裏不代表可以就此放心吧?」
孝晴把漏鬥插進啤酒瓶的瓶口,往瓶中注入汽油。穗稀提供的有加林中晨霧的香氣,轉眼間就被石化燃料的刺鼻臭味無情掩蓋。
「就算逃出這棟建築物,外麵一樣有僵屍橫行吧?與其逃到外麵,躲在這裏搞不好比較安全吧?」
「我也這麼認為。看起來這裏有口糧、水,也有毛毯,待在這裏一點問題也沒有——盧斐提同學,你覺得呢?」
被瑛點名的艾絲琳避開他的視線,躲到孝晴背後。
「……我要……和孝晴一起……」
在這個倉庫裏,也找到樂器盒裏的鏈鋸需要的混合燃料。
「原來如此,你想跟指宿同學一起去救小鳥遊同學吧。我可不去喔。」
「誰叫你去了。盧斐提也在這裏等吧。我找到真子之後會帶著老師們回來。」
「老師?指宿同學,你打算到宿舍嗎?」
教職員辦公室所在的宿舍和這棟資料館中間隔著運動場,兩者之間有通道相連。因為宿舍是L形建築物,從上空俯瞰,兩棟建築物應該呈現ㄈ字形。
「在那之前我會帶真子和宮川過來這裏,到時候要幫我開門喔?」
穗稀渾身一震,保特瓶激起一陣波動。
「……宮川同學?」
沒有注意到穗稀孩子一般的表情,孝晴把布條塞進紙箱上的啤酒瓶口,繼續製造燃燒瓶的作業。
「她說在這棟建築物裏放出賴奧辛,就代表她還在附近吧?要是回到宿舍肯定會被老師逮個正著,而且外麵還很危險。」
「可是,既然這樣……不,為什麼?我們就是因為她才會碰上這種事吧?」
「我沒說她是無辜的,隻是覺得她不可能無緣無故做出這種事。你也是這麼想吧?」
「我……」
孝晴的臉轉向她的同時,穗稀連忙移開視線,刻意喝起保特瓶裏的水。
「我和她又不熟。」
「那家夥倒是挺喜歡你的樣子。」
「……」
穗稀一言不發皺起眉頭,嘴巴抿成一條線。
孝晴從運動服口袋裏拿出行動電話遞給穗稀。穗稀接了過去,視線落在液晶螢幕上。
上頭是瑠佳寄給孝晴的訊息。
開學典禮時你不是說過嗎?說小鳥遊雖然是僵屍,可是沒辦法放著不管。
我完全懂得你的感覺。
重視的人死了,還變成不是人類的東西,這種事不是那麼容易就能看開。
……我知道自己做的是壞事。可是我想不到別的辦法,因為我是笨蛋。
對不起,指宿。和盧斐提一起快逃吧。
還有如果你遇到緒澤,幫我跟她說聲對不起。
沒有符號也沒有圖形文字,簡潔無比的訊息,看起來一點也沒有瑠佳的風格。因此更顯示出她是在認真思考之後,把自己的心情化為文字。
「……」
相當長的時間裏,穗稀一直保持相同的姿勢,注視螢幕的雙眼一動也不動,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
「誰寄來的訊息?是老師還是……」
「——啊啊啊,真是的!」
「怎、怎麼了?」
瑛從旁試圖偷看行動電話,差一點被突然抬頭的穗稀迎麵撞上。
「把她捉起來,打她個兩、三巴掌讓她清醒,再順便去救小鳥遊同學,所有人一起逃出這裏向老師報告,然後把事情交給自衛隊之類的去處理!這樣就解決了!很完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