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4章 集訓。(1 / 3)

「那麼我出門了。」

把前天在超市購買的草莓大福放在櫃子上,孝晴對著母親開口。

因為父親不喜歡佛壇而擺放在那裏的相框,看起來年紀與孝晴相去無幾的她,一如往常展露微笑。過去母親最愛吃的草莓大福,在供了一晚之後,大部分的情況會成為父親或孝晴隔天的點心,不過孝晴是吃不到今天的大福了。因為他接下來的三天都不在家。

「喂,老爸!出門時不要忘記鎖門喔——?」

「好好,別擔心,出門小心一點。」

聽見在廚房一邊啜飲代替咖啡的熱茶,一邊看報紙的父親如此回答,孝晴關上家門。

前天剛從學校指定的店鋪領取,昨天第一次試穿的製服,雖然不是很習慣,但是尺寸和剪裁都很合身。

上午六點二十二分。

拿出先前去領製服時,順便在站前通訊行新買的行動電話——很遺憾是自己出錢——確認時間,同時把快從屑上滑落的波士頓包重新背好。三天兩夜的換洗衣物和必需品雖然不重,不過以攜帶行李來說,實在是大得有些礙事。

集合地點是距離學校最近的北枕車站公車站,從家中出發徒步十多分鍾可以到達最近的車站,從那裏搭乘普通電車到北枕站要經過三站,大概需要十二分鍾。集合是七點半,時間還很充裕。

走出屋齡十八年的兩層樓木造混合砂漿建築,走下樓梯來到馬路的孝晴嚇了一大跳。

「唔喔啊!」

「……早安。」

像個邪惡魔法師把臉隱藏在連衣帽下麵的少女,單薄的身軀佇立在門邊。清冽的早晨空氣中,仿佛隻有那裏籠罩在寒冬的烏雲下。

「盧斐提!你在這裏做什麼?」

一邊感受強烈的心悸和冷汗,孝晴一邊發問。

「等人……」

「等、等誰?」

「………」

艾絲琳沒有說話,但是缺少血色的雙唇浮現微微笑意,雙眼從連衣帽的陰影下方凝視孝晴。當然了,在她的視線範圍裏沒有其他人。

孝晴感覺到一陣寒意,好像有人用冰冷的手搭上他的肩膀。班上的通訊錄根本還沒交給學生,她是怎麼查到這個地址的?孝晴實在提不起勇氣問這個問題。

「呃,算了。要是遲到就糟糕了,走吧?」

孝晴開始往車站的方向走去,艾絲琳·盧斐提默默走在他的身邊。她的雙手提著先前那個樂器箱,背上背著背包,背包的設計采用聖喬治十字的概念,上頭還別著一大堆基督教聖人肖像和騎士修道會徽章的別針,在表現出虔誠信仰的同時,也帶著奇妙的混沌。

兩人之間沒有對話,孝晴很快受不了沉默。

「啊——你是什麼時候過來我家門前的?」

「大概三個半小時……前。」

「半夜三點!」

孝晴感覺到不輕的暈眩,整個人差點撞上電線杆,但是他馬上逼著自己相信——這是因為自己太早起床,睡眠不足的關係。

「很、很冷吧?怎麼不跟我說一聲,我會讓你進來休息啊。」

艾絲琳突然滿臉通紅低下頭:

「……那種事……在結婚前……不行。」

比起剛才更加強烈的暈眩感襲擊孝晴。

當孝晴和艾絲琳抵達北枕車站時,大部分的一年級生都已集合。

北枕站是隻在縣內行駛的私營鐵路車站,因為有快車停靠,而且經過這裏的公車也很多,因此在聳立著時鍾塔的廣場中心,設有規模頗大的公車站。

學生按照各自的班級,在人行道旁的植栽附近和設有吸煙區的廣場上列隊。一百二十人以高中一年級的學生人數來說不算多,不過集中在同一個地方時,看起來還是相當壯觀。現在因為分散各地的關係,對出入車站的通勤族沒有造成太大的妨礙。

「啊,來了來了。這裏這裏!」

正在和幾個同班同學開心談笑的瑠佳用力揮手。

周圍的學生也一起揮手,於是孝晴舉起一隻手回應,同時穿過車道走向五班學生集合的廣場。

「早安,指宿同學,盧斐提同學。好了,這樣就全體到齊了。」

艾卡迪莉娜在夾在板夾上的點名單上做紀錄,然後滿足地看向所有學生。

孝晴被瑠佳拉著手坐到她身邊,艾絲琳也壓著裙子蹲在後麵。

「你們怎麼了?這麼相親相愛一起上學。」

「沒什麼……隻是途中剛好遇到。」

孝晴沒有說謊,但是瑠佳用懷疑的表情挑動右眉。

「喔……」

就在此時,剛進站的公車在一旁的站牌停下。

那不是每隔幾分鍾就有一班,現在也有一台正在等待發車的市營公車。說是老爺車也不為過的梅賽德斯製車體被漆成土氣的橘色與乳白色,車側有著私立椛禰學園特別練士高等學校的文字與校徽,車窗還裝上鐵欄杆。

車子停下不久,前後的車門打開,五十幾個學生陸續從車裏走出來。

如果不管服裝沒有統一,他們從遠處看來隻是再普通不過的高中生團體。但是他們之中絕大部分不是身上有傷,就是皮膚呈現異狀,看起來有如屍體一般。

「好了——一年星班、月班全都下車了。啊,為了你們的安全,還是別想逃跑比較好喔?我不會阻止你們就是了。」

肩上掛著自衛隊汰換下來的62式機槍,莊司發出警告。月班的女導師也背著同樣的火器,此時正在用手榴彈玩丟沙包遊戲。看見這樣的景象,任誰也不敢有逃跑的念頭吧。

雖說沒有用手銬或鐵鏈加以束縛這點還算人道,不過這麼看來讚助生在集訓過程中的人身自由,並沒有受到保證。

「呐,快看,是僵屍……好多喔!」

「真的耶,是讚助生嗎?」

帶著困惑的耳語迅速在候補生之間擴散。這也是理所當然,畢竟光是一隻僵屍,就在入學典禮造成巨大的混亂。

「啊,孝晴!早安。」

身穿水手服,背著旅行包的真子發現孝晴的身影,小跑步跑了過來。她似乎正在看一張類似地圖的東西。仔細一看,地圖不是他們即將前往的集訓場,而是學園平麵圖。

「喔,該怎麼說……你過得還好吧?」

「是的,托你的福。隻是因為睡在走廊,現在有點懷念屋子裏的床。」

「咦?僵屍需要睡覺嗎?」

「真要說來,我比較希望你注意睡在走廊這個部分……隻是稍微這麼想……」

「喂喂,小鳥遊同學,不可以隨意離開隊伍!」

「啊,是。」

被莊司用槍口指著的真子急忙回頭。

「一年星班、月班,要出發了——不要跟候補生吵架喔。」

「那麼孝晴,之後見了。」

依依不舍揮手的真子,和其他讚助生一起消失在車站的樓梯後麵。

然而真子與孝晴沒有「之後見」的機會。

十分鍾後,真子透過鐵欄杆看向車站月台。

大概是為了等待讚助生進入指定的車廂,候補生直到此刻才走過驗票口,在軌道另一側的月台往前方的陸橋移動。一班到三班通過之後,最後的五班(因為四這個數字不吉利,所以沒有四班)走來。

看見和瑠佳還有艾絲琳走在一起的孝晴,真子抓著鐵欄杆叫道:

「孝晴!」

孝晴停下腳步轉頭看來,但是似乎沒有注意到真子的存在。外麵是暖和的四月陽光,真呼所在的地方卻是隻能依靠天花板幾個燈泡提供照明的陰暗鐵箱,明暗對比之下,從外麵當然看不見真子。

「孝、孝晴,等一下!我在這裏!不要走……!」

「安靜一點!窗戶那麼小聲音根本傳不出去吧!」

坐在對麵牆邊木箱上的穗稀大聲斥責。

「可是……我還以為可以跟孝晴一起旅行,從昨天起就一直很期待……」

「不要擺出那種沒用的表情,看得我都煩了!又不是再也沒辦法見麵。」

畢竟雙方的目的地相同,搭乘的列車也相同,隻是和在校舍時一樣,人類與僵屍在列車裏也是徹底隔離。

星班、月班的讚助生分別被趕進不同的車廂,車廂是由貨車改造,隻有一個大大的入口和四扇車窗。本來車廂的空間對不到三十名學生來說是非常寬闊,但是裝進集訓所需的各種行李之後,車廂變得十分狹窄。

不同於客車,這裏沒有座椅或手拉環之類的高級品,讚助生有的坐在行李上,有的靠坐在牆邊,有的直接在地板躺下。

「話說這種待遇也太糟糕了。嚴重侵害人權。」

背靠牆壁抱著膝蓋的安永瑛神經質地推了一下眼鏡:

「我不是戰俘也不是受刑人吧!可是這個昏暗的采光!露出鐵板的牆壁!滿是灰塵的地板!嗜血的僵屍!」

「……啥啊?」

幾個讚助生用沒有生氣的眼球狠狠瞪了瑛一眼。

「你也是僵屍吧。」

「我不一樣!」

「這樣啊。我倒是看不出來哪裏不一樣。」

穗稀無趣地把視線從瑛身上移開,順便調整腳的姿勢。

巨大的金屬箱忽然晃了一下,許多車輪開始在軌道上發出摩擦聲。共有七節車廂的快車在短時間內猛力加速離開月台,很快就把車站拋到後方。

真子在瑛的身旁坐下,在地板上攤開學園平麵圖,對照從宿舍圖書室借來的鄉土研究會的社團刊物內容,用原子筆在地圖上做記號。自從前天與艾瑪通過電話之後,她一直進行這項作業。

「……那是什麼?」

也許是因為無處打發時間,列車經過兩站之後,瑛從旁邊探頭看來。

「我在找東西,不對,在查東西……」

「鄉土研究會的刊物?研究報告、概視學園七十七不可思議……?鬼故事啊,無聊的東西。你是小鳥遊同學吧?給你一個忠告,這種迷信沒有研究價值。」

把翻過一遍的冊子丟開,瑛自以為是地說道:

「什麼音樂室的鋼琴會自己彈奏,還是什麼被詛咒的鏡子,或是自殺學生的幽靈之類的……這些東西如果不是惡質的惡作劇或者單純看錯,最多也不過是猝睡症或睡眠痲痹造成的幻覺幻聽。你想想,死去的人類怎麼可能影響得了我們?」

「喔……」

真子不知道該說什麼,轉頭看向周圍的同學——死去的人類。

真子之所以調查各種傳說,不是因為她沉迷於靈異事件或文化人類學,而是為了找尋艾瑪提到的「法蘭索涅特」線索。

這所學園流傳許多詭異的故事,雖然一般都把這些故事統稱為七十七不可思議,但是根據鄉土研究會刊物序文的說法,七十七則鬼故事包含的內容隨著時代而改變,若是把已經被人遺忘,還有新加入的統統都算進來,總數可能有數百之多。

根據真子的想法,史圖迪翁男爵的「遺物」因為性質的關係,勢必會製造一些傳聞。畢竟它在西方留下的事跡絲毫不遜於帕拉塞爾蘇斯、阿格裏帕、迪伊、斯威登堡、勒維等大家。既然是趁著戰爭秘密運送進來,那個東西的存在很可能沒有公開,然而即使隱藏得再怎麼巧妙,秘密還是可能外泄,並且以鬼故事或傳說的形式流傳下來。

真虧我能想到這一點。真子很想去向那個老是取笑主人頭腦不好的侍女艾瑪好好炫耀一番,不過說要找是一回事,要把多達數百個的鬼故事加以過濾可是大工程。

別的不說,讚助生就連隨意走出那道鐵絲網外麵都做不到。幸好在宿舍和舊館別棟也流傳著許多鬼故事,目前還是先從那些開始調查比較好……

要不要試著找孝晴討論呢……?

已經出現過好幾次的念頭再度閃過腦海。如果是他可以信任,而且說不定願意助自己一臂之力,但是不能這麼做。

孝晴之所以願意搭理自己,是因為對象是「小鳥遊真子」的關係——

不管怎麼樣,集訓當中不可能調查學園裏的鬼故事。現在真子能做的事,就隻有在三天後回到宿舍之前,把鬼故事的發生地點標在平麵圖上做成地圖。

「小鳥遊同學,可以告訴我實話嗎?」

「是?」

瑛壓低聲音開口,真子露出不解的表情。

「你似乎是個真正的僵屍,但是我不認為你能滿足於現狀。聽說你在入學典禮吃了不少苦頭不是嗎?不,你什麼都不必說,那張平麵圖比任何雄辯都足以證明你的意誌……鬼故事什麼的隻是幌子吧?原來如此,仔細想想這的確是不錯的主意。經常發生鬼故事的地方通常不會有人靠近,最適合用來進行秘密行動。而且萬一遇到目擊者,對方要是知道鬼故事,自然會把看到的東西誤會成幽靈之類的。」

「呃……」

真子想不出該怎麼回答,隻能傻傻地眨動眼睛。怎麼辦,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喔,你不要誤會了。我絲毫沒有打算阻礙你的意思,事實上我認為我們應該合作。」

瑛貼近真子的肩膀,像是在戒備什麼似地不斷環視車廂。

「廢話不多說……你打算逃離這間學校對吧?」

「嘿?」

原子筆從真子的手上落下。

「我沒有那個意思!逃走嗚咕咕!」

雙手在眼前不停擺動的真子,聲音突然變成奇怪的悶哼,是因為被瑛的手捂住嘴巴。

「你太大意了,小鳥遊同學!你應該沒有樂觀到以為眼前這些學生沒有一個被學校給收買了吧……!」

「——聽起來很有趣呢。」

瑛瞬間倒吸一口氣,發亮的眼鏡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直到剛才為止都與真子保持三公尺以上直線距離的穗稀,此時靠近到三十公分以內。

「跟、跟你沒關係——你好好想想吧,小鳥遊同學。」

恨恨地瞥了穗稀一眼,瑛站起身來,擺出一副因為久坐腰酸背痛的模樣,故意走到車廂的另一邊。

目送瑛的背影離開之後,他剛才坐的位子換成穗稀穠纖合度的臀部。

「所以呢,小鳥遊同學。」

「是、是。」

真子渾身一震,上半身與靠近自己的穗稀拉開距離。先前那麼厭惡自己的穗稀不但主動進入半徑三公尺的範圍,還滿臉笑容地靠到真子身上。

穗稀挽住真子的手,像是要確保獵物不會逃走一般。

「雖然不好意思,不過我想多聽一些你剛剛和安永同學談論的話題。請你從頭到尾按照順序說一遍吧。」

「我、我沒有要逃走的意思……」

「安靜一點。我知道,你喜歡那個指宿同學吧?所以你絕對不可能從他所在的這間學園逃走。」

「沒、沒這回事!喜歡什麼的……一點都沒有!」

「你討厭他嗎?」

「啊,不,應該……應該算喜歡吧?」

一會兒害羞搔頭,一會兒遮住羞紅的臉頰,真子的雙手顯得十分忙碌。

「嘿嘿嘿,我從來沒有談過戀愛,這種事應該怎麼說才好……而且又不知道孝晴是怎麼想的……穗稀同學怎麼看?孝、孝晴會喜、喜歡,我嗎?」

穗稀露出溫和的微笑,那是任誰看到都會著迷,有如女神的笑容。

「我完全沒有興趣。誰管你會不會像個垃圾被甩掉。」

「……這、這樣啊……」

穗稀根本沒有原諒自己。真子瞬間意識到這一點,在她散發慈愛光輝的微笑底下,一定燃燒著憤怒的火焰。

「那種無聊事一點也不重要。我想知道安永同學的事。」

「穗稀同學喜歡安永同學嗎?」

「你真是個白癡……」

笑容從穗稀的臉上消失,眼中混合著輕蔑、憐憫,與達觀。

「算了,雖說個人程度不同,不過一碰到這種集訓或是校外旅行之類的活動,女孩子多多少少都會像你這樣想聊些愚蠢的話題吧。我可以明白告訴你,我不喜歡那種外貌太纖細、太中性的人,當然個性也是。」

「那……」

「我想說的是,他剛剛與你提到逃脫計劃的事,我要你假裝配合他的計劃。」

「咦?可是……」

「假裝啦,假裝。以他的個性肯定會實行計劃,搞不好其他學生也會趁亂逃走,到時或許會有大騷動。」

穗稀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很期待那種狀況發生。

「你不覺得若是想要逃走,集訓期間是最好的機會嗎?移動的時間很長,老師又得同時看管那麼多人。學生人數有一百八十個,相較之下教職員隻有六個級任導師,加上學年主任一共七個人而已喔?」

「可是他們有機槍……」

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實際發生過隻憑兩挺機槍的十字火線阻止一整個師團的步兵。

「會起哄的未必隻有讚助生吧?候補生當中一定也有想要逃離師長看管去夜遊或是和異性從事不正當交往的人。如果老師們為了應付那些蠢蛋而忙不過來,安永同學的計劃很有可能會成功。」

「難道……穗稀同學也想逃走嗎?」

想到這個可能性,真子不由得壓低聲音。然而穗稀不但沒有表示肯定,還哭笑不得地哼了一聲:

「開什麼玩笑,我才不會冒那種險。我是打算親手把逃走的安永同學捉回來。」

穗稀的雙唇再次露出笑意,但是與剛才的笑容不同,呈現狡猾的曲線。

「然後我會把他交給學校,到時候師長們對我的印象肯定會變好吧。我可是個認真配合訓練的模範讚助生呢。」

「那樣不會……有點過分嗎?」

「哎呀,為什麼?如果放著不管僵屍會逃到外麵去吧?到時候市公所又會接到檢舉,得要派衛生管理課的保護回收班把僵屍捉回來,或是委托民間的重殺士代勞。不管怎麼樣,那些經費和酬勞都得由人民的稅金負擔,但是如果我能提前把他捉回來,豈不是可以避免這些不必要的支出,很合理不是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咦……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而且如果逃到一半就被老師發現,你覺得安永同學會有什麼下場?」

「髒東西要——」

「——消毒。消毒到連殘渣都不剩。」

無數個安永瑛在真子腦中來來去去,被機槍射成蜂窩的瑛、被噴火槍燒成火球的瑛、被埋進地洞裏的瑛……

現實中的瑛看來非常在意真子和穗稀的對話,隔著木箱和紙箱不停偷瞄這裏。真子看著他,不禁皺起眉頭。

雖然說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不過他是真子在這所高中交到的少數朋友之一(如果穗稀知道自己也被算進真子的朋友裏,肯定會馬上昏倒),加上既是同班又是同組的緣分,真子實在不想看到他被「退學」的模樣。

「你能了解吧?放心吧,我不會一個人獨占功勞。」

注視真子側臉的穗稀看起來一副完全明白對方心意的樣子,然而真子在意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穗稀同學,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是為了讓老師對你的印象變好,就算考試不及格也會放過你嗎?」

「……你把我當成班上的笨學生是吧?我不會考不及格的。當然成績通知單或推薦函的評語可能會變好就是了。」

穗稀的食指在地板上攤開的平麵圖上敲了一下。

「是這個。我看你寫這個時想到一件事。你知道『轉生』吧。」

「轉生?」

「沒錯,七十七不可思議裏沒有這個嗎?雖然不有名,不過學園裏有這個故事喔。」

按照穗稀的說法,「轉生」正如同字麵上的意思,是指讓死者複活的意思。

中國把這種現象稱為借屍還魂,死者借由遺體複活的故事在《太平廣記》和《子不語》等文獻中不勝枚舉。佛教的傳說中也有《日本靈異記》的善珠法師這類聖人轉世投胎到女性身上重生的說法。赫耳墨斯·特裏斯墨吉斯忒斯以及帕拉塞爾蘇斯等西洋魔術界的偉人,也都嚐試在死後複活。將過世的妻子或戀人帶回人世的複活神話,在世界各地都能看見。

這些雖然隻是傳說,但是穗稀所說的「轉生」,據說每年都會在樅彌學園秘密進行。如果穗稀的說法正確,這種讓死者,也就是僵屍複生成為人類的技術,在距今超過六十年以前就已經存在。

時間是太平洋戰爭中期。

當時學園的名稱還叫內務省直轄構彌特等練官所。由於戰死者的僵屍化是戰爭期間嚴重的二次災害,因此軍部對於重殺執行官的培養,以及僵屍的研究都投入龐大的預算。

大量和僵屍,以及與類似現象的相關資訊和參考資料,從同盟國德國與義大利的支配地區運送過來。西方的術式、東方的神技、黑暗大陸的咒術、阿拉伯的睿智、希臘的奇跡、南美的魔術……當然也包括自然科學的技術。

研究進行得十分順利,日本帝國成為僵屍研究與對應的先進國家。如今全世界唯一發行重殺士這個僵屍相關專業執照的國家隻有日本,可見當時留下的成就是多麼偉大。

然而當時軍方的領導階層還有個想法,那就是僵屍的軍事用途。

雖說當時確實出現過戰死之後化為僵屍,隻靠一把刺刀與敵軍交戰,直到被艦炮消滅的英勇士兵,以及死後仍然誌願加入特攻隊,最後慷慨犧牲的英靈,但是這些都不足以成為左右戰局的力量。

畢竟不是所有的戰死者都會變成僵屍,就算成了僵屍,其中大部分也是不分敵我的怪物,無法當成戰力加以運用。

但是僵屍除了是死者之外,其實還有另外一個麵貌。雖然作為生物的活動已經停止,不過他們在死後重回這個世界。如果這樣的現象進一步發展,是否能夠讓死去的人類不僅僅是成為僵屍,而是以人類的身份複活呢?

於是轉生者的研究就此開始。

還給逐漸腐敗的死者健全的肉體!讓黃泉歸來的靈魂擁有無瑕的精神!

有了開端之後,研究很快進入實驗階段。原動力不是報效國家的使命感,而是人類生來具備的本性——對知識的渴望、對死亡的恐懼、尋求真相的掙紮、玩弄生死的愉悅——研究在這些能量的強力推動下迅速發展,最後與戰事的發展脫節。

「你知道這輛列車正要前往的集訓場,以前曾經是俘虜收容設施嗎?」

麵對穗稀的問題,真子默默點頭表示肯定。這件事在集訓簡介上有提到。

「據說那裏收容的俘虜就是用來當成轉生研究的實驗對象。不隻是軍人,還有從中國大陸與東南亞殖民地帶來的各個人種平民,他們似乎在那裏被當成活體實驗的材料。就連女人和小孩也是。」

「實驗……」

「沒錯。你知道讓人類複活的實驗需要什麼吧?屍體?僵屍?不,是健康的人類。要讓人複活,首先就得讓人死亡。他們盡可能把人類在最完整的狀態下殺死,再用完整的屍體進行實驗。不知道因此死了幾十人、幾百人。」

真子吞下一口唾液。不知是否因為背對車窗的關係,穗稀陰暗得毫無血色的臉,麵無表情地環顧整個車廂。

「這條私營鐵路就是為了把他們從軍港運送到收容設施所建造。鐵路沿線的居民全都進入夢鄉的深夜,列車一次又一次往返。俘虜們被塞進隻有小鐵窗的貨車裏……你應該猜到了吧?沒錯——就是我們現在搭的這輛貨車。」

突然間,真子的眼前變得一片黑暗。

耳邊傳來轟隆巨響,陰冷潮濕的風從鐵窗空隙吹進車內,吹飛地板上的平麵圖。

「呀啊啊啊!」

「等……放開我!」

真子的尖叫與穗稀的怒罵聲在黑暗之中交錯,天花板搖晃的燈泡發出的光芒也跟進亂舞,照亮緊緊抱住穗稀,還把頭埋進豐滿胸部的真子背部。

幾秒鍾之後,通過隧道的貨車內再次有微弱的陽光照射進來。

「你這個……!怪力女!」

穗稀用上雙手加一隻腳,好不容易才把真子推開。真子抬起頭來,傻傻地微張嘴巴:

「……咦?」

「你這個人真誇張!隻不過是個鬼故事而已!」

「那……是虛構的故事?太、太過分了穗稀同學!我嚇得心髒都要停了……!」

真子怨恨地瞪著一邊喘氣一邊整理散亂頭發和衣服的穗稀。

「你的心髒早就停了吧?還有很遺憾!有一部分不是虛構,俘虜和實驗都是真實存在。幾百人這個數字聽起來很假就是了。」

因為實驗性質的關係,轉生研究的內容當然不可能公諸於世。為了避免落入聯軍手中,研究成果在戰敗前夕遭到全數銷毀。

據說研究已經完成。

幾個幸運逃過GHQ(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美國在日本所成立的統治機構,盟軍最高司令官總司令部,GeneralHeadquarters的縮寫)拘捕的基層學生研究員,親眼目睹研究結果。

「——不會腐敗,不會風化,在絲毫無損的狀況下死而複生的人類肉體。當時的人稱之為法蘭西妮。」

揭開古老的秘密之後,穗稀的故事告一段落。

「在那之後,即使變成現在的學園,『轉生』的傳聞也從來沒有中斷。然而不是任何人都能接受『轉生』處置,每年隻有一個獲選的讚助生能夠變回人類……隻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