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陽哥哥!”
太和郡主無比絕望。
用藥,能夠留住他的人,卻無法侵入他的心。
半夢半醒之間,他之所以一直溫柔的“留”在她的身邊,原來在他的心底,一直靠著那個女人而堅持下去。宋玉妝比起她給他吃的任何一味藥都要絕決有效。
那一刻,愛與恨,更深更重了……
“我也會等你的,雲陽哥哥。”
太和郡主貪戀著顧雲陽的眷戀與溫柔,卻無比痛苦。
在顧雲陽的懷抱中,太和郡主是咬著牙根,雙拳緊握,一雙明眸恨得似要飛濺出火星子。她會按密函所告如期履行與大司空的約定,但,她會讓欠她的人付出代價。
不是她不守規矩,也不是她不想守。
她,隻是太恨了……
永壽宮
臘月裏,風雪愈漸大了,一乘圍轎頂著鵝毛般的大雪緩緩而來。原來是玉妝坐了轎子,自那日領了替太後抄經的懿旨,每日清晨必於卯時到永壽宮,極其鄭重其事。
轎子在永壽宮門前倒了轎,玉妝由側門而入,沿著雕花廡廊往偏殿而去,卻在廡廊盡頭瞧見馮昭儀披著鶴氅衝她一笑:“真真莫道君行早,原來更有早上人。”
玉妝雙手合在腰際,微微一福行了見禮:“原來是昭儀姐姐。”
馮昭儀拉著她的手,看似無心,卻另有所指:“為何不先到正殿向太後娘娘請安。”
玉妝聞言又如何不知曉得馮昭儀所言之意,或多或少是在影射那日她早起向太後請安,中途無意間與宣帝撞了個迎麵,又蒙宣帝恩典命她一道入內向太後請安……
後宮諸人必是覺著她這個棄妃總算逮到機會了,自那日起,據聞宮中早起的嬪妃一個比一個多,如今看來,連馮昭儀也不過如此。
玉妝心裏明白,卻也不說破,隻是笑道:“走罷,咱們去向太後娘娘請安。”
馮昭儀麵色訕訕:“可不是麼?”
適有宮人上前福了一福:“兩位娘娘,太後娘娘今兒起的早,因惦記著賞雪,便在寢殿外的暖香塢賞雪。”
玉妝便和馮昭儀兩個隨宮人至暖香塢。
暖香塢內雖未籠地龍,卻擺著架一人高的仙鶴頂薰籠,薰籠內點著鬆枝銀霜炭,雖不是溫暖如春,卻也是暖烘烘的,太後便坐在距離薰籠不遠處的搖椅上賞雪。
玉妝一眼望去,明明身在屋子內,可與外頭卻如無屏障,鵝毛般的大雪鋪天蓋,清晰可見,仿佛隨時隨地落在身上。
見玉妝詫異,馮昭儀笑道:“那是因為支摘窗上貼著西洋的水晶玻璃,整座宮裏除了君上的乾元宮禦書房,便隻有太後娘娘的永壽宮兩處貼有玻璃。”
太後聞言一笑,招手命她二人坐到近前,笑道:“難為你們一早冒雪而來。”
二人剛要謙辭,太後向玉妝說道:“既然瞧著新鮮,以後,便留在暖香塢內抄書罷!大冬天裏天色不好,仔細傷了一雙眼睛。”
玉妝連忙福了一福:“臣妾謝太後娘娘恩賞。”
就有永壽宮的幾個宮人將案幾置於玻璃窗下,窗明幾淨,玉妝坐定後便攤開以書簽隔著的《金剛經》接著昨日斷句處繼續抄錄。
馮昭儀討巧道:“可見太後娘娘是真疼宋才人了,將這個寶地賞了才人妹妹,臣妾都有些拈酸吃醋了。”
顧太後聞言先是一笑,匆匆望了眼窗外,算算時辰不早,便向馮昭儀說道:“哀家坐了這麼一會兒有些乏了,你就陪著哀家入內殿歪著說會話兒罷!省得逢人便說哀家偏袒。”
馮昭儀自是起身扶著太後的手往一壁以水晶珠簾間隔的內殿走去,一時,又有宮人出來傳話,說太後娘娘因早起疲乏免去各宮請安。
玉妝這才聽明白了,太後一則是想要單獨召見馮昭儀,一則卻是想要借寶地於她。
她不懂太後為何要單獨召見馮昭儀,心裏卻明白,從太後召她入偏殿抄經那刻一起,她便避不過了。
待在永壽宮這麼幾日,她與太後彼此隻是心照不宣。
窗外腳步聲紛至遝來,太後既然免了後宮諸人的請安,這個時候,除了她與馮昭儀,便隻有宣帝的禦駕才如此浩浩蕩蕩,玉妝便早早便跪了下來。
宮人掀起簾架門,宣帝便蹬著避雪的金絲屐走進來。
他帶著一身寒意,坐在顧太後適才坐的那把搖椅上,便有禦前的宮人上前替他更換了於室內走動的掐金挖雲厚底棉鞋,見玉妝規規矩矩伏在地上,隻道:“起來罷!”
玉妝不敢坐,很守禮的站在書案旁。
宣帝見她始終低著頭,靜靜的如一江秋水,心中不免有些失落。挨得這麼近,鮮少有嬪妃不在他的跟前百般討巧的,也不知她是覺著羞怯,還是素來如此。
她難道不知道,這於她這麼一個棄妃,是多好的機會。
可她,似乎是渾然不覺,隻將目光落在經文上,他便也跟著望了過去。厚厚一遝高麗貢紙上,一色皆是清麗的簪花小楷。
卻也是蘭心蕙質的一個女子。
他不禁問道:“你在家時,叫什麼名兒。”
玉妝道:“回君上,臣妾名喚玉妝。”
很美的名字,便如同她的形容,美得難以用言語來描畫。盡管宣帝心裏這去想,卻礙於顏麵不得不淡淡道:“碧玉妝成一樹高?”
玉妝點了點頭,脫口道:“既是碧玉妝成一樹高,也是玉妝旌旆歸來。”
出口引章據典,除了蘭心蕙質,想必也是美而能文。真沒想到,宋文修這個老賊竟將女兒**得這樣好。或許,他是不是可以給她一個機會,猶豫道:“你多大了?”
玉妝隻得據實以告:“臣妾年十八入侍。”
宣帝似想起了什麼,適才平靜的目光閃過起伏:“是了,朕憶起,十八年前應是庚辰年,那年你父親官拜平西大將軍,平西南反賊無數,也是那一年,先帝將你父親召入京中為近臣,從此以後便如日中天……”
“若朕猜得不錯,便是那年有了你。”
看宣帝漸漸變得嚴厲的形容,玉妝怯弱:“是,臣妾的確是出生於庚辰年。”
宣帝不悅,一語不發的站起身,扔下她,徑直走向內殿。每每有了些許如沐春風之後,便始終揮不去那如芒刺在背之感。
就先這麼摞著罷!
他需要操心的事兒太多,犯不著又一次為了一個政敵的女兒上心。什麼楚楚動人,楚楚可人,還有楚楚可憐,不過隻是他一時好奇。
對,僅僅隻是好奇,宣帝再不斷告誡自己。
珠簾靜懸,內殿隱隱傳來宣帝問安的聲音,玉妝這才微微鬆了口氣,心中竊喜,感歎自個兒不愧為是第一功臣的女兒,從小生長在大司空府也算是耳濡目染。
將父親用在官場裏的那一套放到宮中,原來見招拆招,她也不差。
從宣帝問她的名字起,她便想好了,一句“玉妝旌旆歸來”必定引得他的不快,會衝淡他之前對她萌動的些許好感。
她隻消令宣帝印象深刻,偶有記起她便可。
止步於這份初初的緩和,於她,是所願,於他,是必須。
未來的路,似乎已漸漸打開局麵,她會在這宮中如魚得水,波瀾不驚的“混”下去。玉妝從容坐定,依舊提筆抄經,卻不曾料道隔著西洋玻璃,適才的那一幕,一個片段不差落入嚴尚宮的眼底。
宣帝拂袖而去明明動了氣,這個宋才人居然還笑得出來,一臉清淡疏雅,好不自在愜意。
當日站在廡廊下,她隻當這宋玉妝如宮中所有的嬪妃一般左不過是向她示好,變著花樣巴結她……她也不介意順手推舟,在宣帝的跟前順帶提攜一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