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美人如花隔雲端(上)(3 / 3)

不動聲色、廣結善緣,一向是她穩坐六局尚宮之首慣常的作派。

至於這個初夜侍寢就惹的宣帝遺棄的嬪妃,能不能夠再次承寵,那便是她的造化了……但據她看來,宋才人已然引起了宣帝的側目,有這麼好的機會,卻又一再惹惱他。

她究竟是欲拒還迎,還是有心避寵?

嚴尚宮步入暖香塢,先向玉妝行了見禮:“奴婢見過宋才人。”

玉妝還是那樣謙和:“快快請起,”見嚴尚宮一臉平靜地望著她,笑道:“太後娘娘,君上,還有昭儀姐姐都在內殿呢!”

“奴婢謝過娘娘提點。”嚴尚宮不動聲色走向內殿,隻當之前耳聾眼瞎,心中卻如明鏡一般,後宮裏閱人無數如她,竟然看不透宋才人的所需。

挑簾入內,見宣帝與馮昭儀圍著顧太後坐在南窗下的暖炕上,朱漆炕桌擺著精致的茶點,三人相談甚歡。

顧太後命她在小杌子上坐了,因向宣帝道:“君上日理萬機哀家就不留君上了,昭儀替哀家送送你們君上。”

“既然母後娘娘下了逐客令,”宣帝笑著起身,滿屋子的人跪了來,馮昭儀自是殷勤,言行間盡是溫良,一直送宣帝出永壽宮外。

這裏顧太後見永壽宮諸人皆去送宣帝才慢慢道:“那差使辦得如何?”

嚴尚宮正色道:“太後娘娘大喜。”

顧太後一麵點了點頭,示意知道了,一麵去逗著趴在身邊那隻平日裏最常喜愛的宮廷獅子狗——“麒麟”。

“麒麟”通體雪白,憨態可掬,極通人性,見主子輕輕捋著它的長毛顯然很受用,不斷搖尾乞憐,哄得太後連連直笑:“狗東西,連你也跟著討巧。”

“哀家就說依君上的性子怎麼就瞞得密不透風,”她輕輕拍了拍“麒麟”的背,“麒麟”連滾帶爬“嗚”的一聲跳下炕,規規矩矩蹲在腳踏上,烏溜溜的眼珠子,直勾勾的望著主子。

太後漸漸收起笑容:“依嚴尚宮之見,哀家千秋那日可當如何賞賜洛妃?”

嚴尚宮不敢造次,她是太後一手**的,主子的脾性自是摸得一清二楚,既不能越包代俎替太後拿主意,又不能將話說得過於直白,揣度道:

“太後若問奴婢,依奴婢之見按我大周後宮的品階,洛妃娘娘雖未過明路位列三夫人,卻已在九嬪之上,享盡妃位之例。嬪妃若身懷龍種,自是按製晉封一級,名正言順正位為貴、淑、德三妃之一。若順利誕下君上的子嗣,又晉一級,如此連升兩級,當是無位可封,已然問鼎中宮。”

嚴尚宮越說越覺清楚明白,洛妃三番五次在太後的跟前耍小聰明倒也罷了,但連帶夥同君上在太後的跟前謀後位,她便觸犯了太後的大忌。

顧太後最厭惡後宮嬪妃恃寵而驕,企圖仗著宣帝的寵愛將整個後宮牢牢掌控於手中。

“洛妃所懷是君上的第一個孩子,你們六局的人可要仔細。”

太後明明極其厭惡洛妃,卻如此關切的叮囑她,嚴尚宮隱隱感到,太後越是風平浪靜,後宮的變數就越大。

“是,該預備的奴婢已開好單子,因洛妃娘娘未曾說明,隻暗暗預備下來。”

見嚴尚宮滴水不漏極其穩當,顧太後這才將拿定的主意托出:“哀家打算讓馮昭儀接管六宮之事,你多幫著點,就讓洛妃靜心養胎。”

“太後娘娘明鑒。”果如她所料,太後當日便已未雨綢繆,不過是挨著日子,將局布得更周密一些。

“也怪不得這些日子洛妃娘娘告了假,想必也合該多養養。”

待太後敲定大局之後,嚴尚宮自是將一肚子花花綠綠的點子使出來討太後的巧:“如此,奴婢也當盡快將洛妃娘娘的綠頭牌撤下來。”

顧太後很滿意的點了點頭:“當是如此。”

早有準備的嚴尚宮從衣袖中取出《彤史》,她正欲推舉之前送了她不少財物的後宮嬪妃,卻轉念一想,何不將那個她看不透的宋才人推了出來呢?

顧太後將她留在暖香塢抄經,不就是想要度其品行以擇揀用麼?太後不好明堂正道老了臉去管宣帝閨房之事,她這個作奴才的少不得出麵張羅。

因道:“這一月,還是如常,隻除了外頭那位,君上倒也是雨露均沾。”

“可憐見的,”相信聰慧如顧太後,必定聽得清楚又明白。顧太後“嗯”了一聲,便歪在大迎枕上闔目養神。

整座內殿靜了下來,風雪打在窗棱上,“沙沙”作響,內殿與暖香塢侍候的宮人極多,卻連“咳嗽”聲也不曾聞得。

嚴尚宮見好就收,便躬著身子倒退而出,經過暖香塢,見宋玉妝專心致誌,隻伏案抄經,其餘諸事並不放在心上,笑意,便漫漫浮上她的唇角。

在後宮裏,任何一個女子的寵與不寵,非但嬪妃們說了不算,隻怕宣帝說了也不算。她雖不知顧太後為何遲遲不肯替宣帝冊立皇後,但始終覺著太後其實才是最想要將後宮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心裏的人。

若顧太後真信得過馮昭儀,又何必讓她盡力幫著。

她從來就看得明白,顧太後如此重用她,隻因她是一個奴婢,手中就算握有實權,名不正言不順也絕無可能攀上高枝擁有尊寵的地位。

即使她早已是宣帝的女人了,很久以前,她就侍奉過宣帝,可顧太後卻密而不發,瞞過了所有的人……

往事,便如眼前越下越大的雪,很快湮沒了嚴尚宮雙目所觸及的一切。

“當、當——”

暖香塢內多寶閣上的西洋自鳴鍾響了兩聲,玉妝望了一眼,換算得極快,眼下已是申時,宮中禦膳廚房的宮人已抬著太後的晚膳已進了暖香塢。

內殿貼身伺候太後的宮女便簇擁著太後走出來,玉妝連忙起身告辭:“回太後娘娘,天色已不早了,各宮皆已傳膳,臣妾就不驚動太後娘娘用晚膳了。”

“今兒也別急著回去,來來來,坐下來。”顧太後和悅的招了招手,示意玉妝坐她的在下手,“哀家一個人用晚膳也怪冷清的,不如你就陪陪哀家。”

玉妝福了一福:“是。”

因顧太後並不止一次款留她,比起第一回陪顧太後用晚膳她自是從容了許多。

玉妝曾留意過太後用晚膳,總是細嚼慢咽養身,便一聲不吭,甚至於很少夾菜,隻在近前夾上兩箸,且從不過三回。

顧太後望著滿滿一桌子美味佳肴,不過略動了動一雙鑲銀白玉筷子,便命人撤了下去……宮人們見今日禦膳廚房所備的膳食似乎皆不入太後的眼,又連忙抬上點心。

望著一道道做得極其精美的點心,顧太後這才微微一笑,玉妝和宮人們總算暗暗鬆了口氣。

玉妝記得太後素喜甜爛之食,便夾了一塊棗泥山藥糕,笑道:“今兒的棗泥山藥糕蒸的極好,入口就化,做得也很精致,正所謂是色香味美,太後娘娘不如嚐一嚐?”

顧太後擷了小小塊送入口中,讚道:“果然不錯。”

她忽又想到了什麼,因向玉妝說道:“若配上前幾日禦茶房做的杏仁露就是雙絕了。”

“正巧都備有,”

玉妝一眼就瞧見膳桌旁的食盒內盛著一大海碗露,剛要命宮人去取,顧太後卻攔住了她:“罷了!六、七分飽便是了。”

“哀家記得君上最愛這個,”一提及宣帝顧太後平和的眉目裏自是流露出慈愛,她似有心卻有無意道:“若宋才人不嫌麻煩可否替哀家走一趟送了過去……”

玉妝便坐了圍轎,身後跟著的不獨隻是小容,還有永壽宮的宮人,提了食盒跟著她一道往宣帝的乾元宮而去。

她有些無奈的望著轎窗外蒼青的天空,還是避不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