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沁對尚傑的病情很擔憂,特別是聽倪放說了幾年前同樣是冬天,那場來勢洶洶的病後,更加憂心忡忡,而太醫們又各執其詞,無法確定病情,因此,盡管第二日尚傑瞧著精神不錯,她也放不下心來。
幸而,他們要尋的扁肅就在京城左近,他們很快就找到了他,或者,應該說他找到了他們。那一日,倪放正準備進宮去看看皇帝,就聽到通報,說有一個年輕人求見。出現在倪放麵前的是一個很清瘦的青年,不過二十歲上下,穿一件很舊的已經褪色的褐色長衫,上麵甚至有補丁,但漿洗得很幹淨。這身打扮的人,如果不是因為倪放事先吩咐過,門人絕對不屑為他通報,更何況,他甚至不知道要找誰——倪放懷著好奇心去見他,根本沒想過這人會是扁肅,他則神情倨傲問倪放:“不知府上哪位找我?在下扁肅。”
倪放吃了一驚,忙問昭朔,扁肅與昭朔也有幾年未見了,昭朔也幾乎認不出他了,聽到他自報姓名,才欣喜地上前道:“扁肅哥哥,是我,我是朔兒,你還記得吧?”
扁肅認了一會,才不確定地道:“你是朔兒?長這麼大了,真認不出來了。這麼說,是齊夫人找我?”
“對,我娘想讓你給我爹看看,他身體不太好。”
“你爹?”扁肅疑惑地問,“你爹不是……”
昭朔忙道:“呆會兒我再跟你說,我們趕緊去看我爹吧,我娘一直很擔心呢。”
倪放已經叫人備車了。他們匆匆地上了車,昭朔才把最近發生的事同扁肅說了,顯然,他自己也有些稀裏糊塗地,扁肅聽著就更不明白了,倪放在旁時不時地解釋兩句,扁肅才恍然點了點頭。
“沒想到當年的齊公子居然成了當今皇上。”扁肅用一種奇怪的語氣說了句,就沒再說什麼了。
到了寢宮,秦安問了一聲,就直接帶他們進去了,雖然顯然有點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瘦小子就是林沁口中的神醫,其實,倪放也很懷疑是不是傳言過於誇張。
秦安快走了幾步,先去通報了,等他們慢慢走到的時候,聽到裏麵輕輕的爭執:尚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勁,覺得他們有點興師動眾了。但不管怎樣,他們還是從內室出來了。
林沁扶著尚傑坐下,就微笑著走上前,上下打量著扁肅:“長高了,但更瘦了。你這些年怎麼照顧自己的啊?虧你還是個大夫呢。”
“我以為夫人是請我來看病的呢。”扁肅嘴角扯出點笑容,顯得不那麼倨傲,“我會照顧自己的,夫人不必擔心。”他看向尚傑,“您變了很多,我一直為夫人四處打聽您的消息,因為她一直覺得您還活著,可就是沒想到您在宮裏,不然,五年前我應該進宮來看看。”
尚傑笑道:“我可一點都認不出你了,那時候的你還沒現在的朔兒大,我隻記得我影響裏的扁肅是個很漂亮的男孩子,內向,怕生,一整天都說不了幾句話。多謝你一直找我。”
扁肅不自在的道:“沒什麼,不過我終於可以找個地方定居了。”
林沁很驚訝:“我一直以為你到處行醫是為了學習醫術,為了治病救人,真是費心了。”她把他攬在懷裏,“真是個好孩子。”
扁肅掙紮出來:“夫人!我不再是個小孩子了,您別像以前一樣把眼淚都擦我身上來。”他有些發窘,越發讓人覺得是個小孩子。
林沁不由一笑:“我心裏一直把你當做昭朔一樣啊。”
扁肅嘟喃了句“我隻比你小十一歲”,聲音輕得讓人幾乎聽不見,但他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走近尚傑,準備把脈,不免就讓尚傑聽見了。尚傑畢竟與他已沒那麼熟絡,不便開什麼玩笑,隻順從地把手放在脈枕上,看他認真地把脈。
扁肅把完脈,又仔細地看了看尚傑的臉色,舌苔等,又問了幾個問題,才道:“皇上的病很快就會好了。”他的聲音有點冷冰冰的。但大家都不在意,欣喜之色在眾人臉上顯而易見。秦安幾乎就要磕頭。
“但是,他恐怕也沒幾年好活了,也許活不到四十。”
笑容僵在眾人的臉上,林沁的臉色一下子就刷白了:“肅兒,你說什麼?”
“酗酒的人本來就不長命,皇上顯然前些年喝太多的酒了。飲食不調,又為國事家事煩憂,這比酒更傷身。雖然這一切在這幾年應該有所改善,但原來的底子已經壞了,再補,也很難補得回來,更何況,這幾年,其實並沒有怎麼在補,隻是不像以前那幾年那樣惡化。皇上看來一直很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扁肅看著尚傑,神情很不滿。
尚傑苦笑了一下:“我以為林沁不在了,所以心情一直很不好。”
林沁捂著嘴,幾乎要哭出來了。
“一直以來鬱結於心,不得疏導,近來又狂喜狂怒,又憂慮繁多,所以,一遇點什麼,就很容易引發病根,一下子就病倒了。”
“‘怒傷肝’,‘喜傷心’,‘思傷脾’,‘憂傷肺’,‘恐傷腎’,五髒俱傷,如何還能長壽?”扁肅有些氣急敗壞,“如果再晚些,大概就油盡燈枯了。”
林沁緊緊地抓著尚傑,脆弱地看著扁肅:“那怎麼辦?我們已經錯過了十二年,好不容易才見麵,難道就又要結束了?”
扁肅道:“還能怎麼辦,他把身體搞成這樣,我還怎麼修?”他歎了口氣,道:“想他活個七老八十肯定是不可能的,活到五六十歲也許還有點希望。”
林沁緊張地看著他,他卻隻看著尚傑,尚傑朝他微微一笑:“你說吧,我一定好好地去做。”
扁肅有些煩躁地走了幾步,才道:“其實跟那些禦醫在五年前做的差不多,不過我想,你現在總沒什麼理由敷衍塞責了,效果會好一點。”他站在尚傑麵前,一項項認真地道:“酒,最好一滴別沾,所有性燥、性寒的東西一概別吃,我開幾個方子,寫幾道藥膳,好好溫補,少憂少怒……”
他一邊說,一邊提筆寫方子,寫藥膳,一卷一尺寬,一丈長的紙幾乎被他寫滿。而他的字,是比指甲還小的小楷。
扁肅很快就離開了京城,他說想去各地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益壽延年的藥。臨走時他一直憤憤地嘀咕著:“都不讓我好好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