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沁的事,很快就在朝野傳開了。市井百姓不過把它當做一個傳奇,都說天朝有福,皇後太子死而複生,說書人等不免又由此演繹出許多曲折離奇的故事;而朝廷上的公卿百官,為國家社稷、為自身前程計,不免憂心忡忡,眉頭深鎖。
於是這一日,各懷心思地上了朝,例行地解決了幾樁國家大事,結束朝會,皇帝把相關的大臣留下,討論一些具體事務,就有人提及了林沁。
“這正是朕想提的,”尚傑早就料到他們必然會在最短的時間裏得到消息,畢竟這事,想瞞也不容易,更何況他沒想過要瞞著,“朕一直空著皇後之位都隻因為林氏,如今有幸,林氏得以尋回,朕必要立林氏為後。皇子朔,如今年已十二,也需祭祖,讓他認祖歸宗,這兩樁事,朕不需要有異議。”
群臣嘩然,竊議紛紛。
左丞相寧諶第一個表示讚同:“這兩樁都是皇上的家事,皇上無須垂詢臣等。”
立時就有老臣駁斥:“天子無家事!立後、認親都當慎之又慎!”
應和聲一片:“是啊,是啊,如此草率,大大不妥。”
尚傑皺眉,任他們舉出種種理由,說明不宜立後,特別是不宜立林氏為後。
寧諶便道:“下官這就不明白了,當初皇上不肯立後,你們百般勸諫,如今皇上尋得舊妻,想要立後,又為何百般阻撓?”
“並非臣等反對皇上立後,而是有史為鑒,立後不當,將殃及社稷國家。還望皇上三思而行。”有大臣恭謹地道。
“對啊,立後當選家世清白,有德有賢女子。”人群中有大臣聲援。
右丞相韓縝委婉地道:“立皇後是皇上家事,臣等本不該有異議,然,皇後亦是國母,當能母儀天下,臣等惶恐,未知林夫人之賢,不敢附議。”
於是又是一片附議聲:“臣等與韓相國所想一致。”
倪放力排眾議:“林夫人嫁與皇上時,並不知皇上身世,十多年來,一直以為夫君已亡於沙場,獨自勉力撫養幼子,不曾改嫁,教子有方,如何不賢?”
“此乃王爺一麵之辭,臣等不敢輕信。”
“那當初諸位大人為皇上選後時,又如何認定那位姑娘賢惠淑德足以母儀天下?”倪放反駁道,“列位大人耳聰目明,消息靈通,想必也知道,這位林夫人就是當日臨縣慘案的幸存者,自然對她的家世也有所了解,但恐怕還未知其詳。”倪放細說了林沁的身世,又道,“想來阮陵公主的身份,不算地位卑下了吧?列位大人還有什麼好說的?”
寧諶搖頭道:“如今市井都對皇上稱道不已,都說是天子有福,上有神明庇佑,皇後皇子才得以還朝。皇上此舉,上應天命,下順人心,下官不覺有何不妥。天子念舊情,不棄糟糠之妻,此亦是一段佳話,對教化亦大有益,下官實在不明何以有人反對。”
韓縝謹慎地道:“如果林夫人果真如倪王爺所說的那般好,那臣自然無從反對。依臣愚見,皇上不如請林夫人出來一見,在此的不是皇親國戚就是功勳老臣,無須避忌,何況若夫人冊立為後,臣等也本當拜見,此時不過提早了些時候。”
尚傑在他們說及林沁時,多次幾乎動怒,多虧秦安悄悄地示意,讓他想起,此時不宜為林沁對他們發火,免得他們對林沁更加反感,所以一直忍耐著,任他們吵鬧。如今他們又說要見林沁,見林沁本沒什麼,林沁也說了要見見朝廷的老臣和諸皇親國戚的,可是,他們這樣卻實在無禮,他們有什麼資格對林沁說三道四?有什麼資格對林沁進行評定?
更有人火上加油:“還有朔皇子,微臣惶恐,在認祖歸宗之前,應以和血之法驗之。”
“沒這個必要!”
“可是皇上……”
“不必再說了,簡直荒唐!”尚傑勃然大怒,“朕知道你們想說什麼,這不僅是對他們的侮辱,也是對朕的侮辱,朕決不允許!”
倪放也很生氣:“如果林夫人真的想要冒認皇親,為什麼要等到今日?早一點她就可以來了。正因為她不知道皇上的身份,這才一個人帶著孩子在外這麼多年。既然如此,她又怎麼會想到要去找個孩子來冒充是皇上的骨肉?這不合情理。”
“說不定此女心機深沉,怕皇上認出不像……”
倪放不等他說完,便駁道:“皇上與朔皇子分別時,朔皇子百日未到,兩三歲的嬰兒和百日的嬰兒必然相差很大,那豈不更容易些?就算那嬰兒長大後與皇上不像,時隔既久,也不會有什麼妨礙了。”
寧諶道:“她如果真這般有心機,更應該趕緊進京與皇上見麵,她就不怕相隔十年,皇上對她離久情疏?”
秦安也在旁插了一句:“朔皇子與皇上的小時候很像。”
馬上就有人道:“世上相似的人雖不多,但不是沒有,有心人一定能找出幾個的。”
“對啊,聽說芷妃娘娘和林夫人很像啊。”
“所以說,還是得驗血。”
“都給朕住嘴!”尚傑一掌拍在桌子上,身前的那張幾案頓時四分五裂。
頓時鴉雀無聲。
在一片沉默中,林沁在一群宮女的簇擁下,緩步進來,恭謹地叫了聲:“皇上。”
“你怎麼來了?”尚傑微微皺眉,瞪了倪放一眼,知道定是他悄悄叫人去請來的。
倪放微微一笑,低頭。
“妾身聽說皇上因為妾身而與大人們生氣,就過來了。”林沁微笑著,看了眾人一眼,端莊合宜地道,“其實大人們說得有理,皇上就別氣了。驗就驗吧,妾身和朔兒都不在意,如此也正好證明一下妾身的清白。”
“沁兒!”尚傑想叫她不要理會這些人,卻見林沁偏過頭,溫馴地問:“皇上有何吩咐?”背著百官的的神色,分明是溫柔中暗藏不滿的,尚傑可以想到,這件事過後,林沁必然又要給他臉色看了。
“沒什麼。”
林沁又向眾臣道:“妾身初入宮,對諸多宮規尚不甚了然,失禮之處,請列位大人莫要見怪。”
溫柔的語調,合宜的舉止,讓眾人無法對她再說寫什麼,隻含糊地唯唯罷了。
“那麼,就請驗吧。”
祝妃此時正在西宮絞著帕子等著消息。一切都很順她的意,很多大臣都支持滴血驗親,除了……祝妃暗暗咬牙。最讓人意外的是,那女人居然會自己出來讓驗,看來是胸有成竹了。祝妃不由冷笑:你就先得意一陣子吧,呆會兒你就會知道什麼叫十八張嘴也說不清了。
她想象著那個情景:林沁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兩滴不相溶的血,驚慌失措地連連搖頭說不可能;大臣們憤怒地看著她懇請皇上治她的罪,皇上又是傷心又是惱怒地叫人把她帶走,她哭著說“皇上,你要相信我”被人拖走……
那時候,她一定會從容地品著茶,微笑。
最後的勝利者一定會是我。她是如此的堅信著,隻等著接下來的好消息。
尚傑也不明白林沁為什麼要來:“那群老頑固,理他們做什麼!”在秦安去準備的空擋裏,他低聲地對林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