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念委屈的抱頭,“你看嘛,真是烏鴉!”
烈日瞬間被巨大的陰影覆蓋,黑雲壓城,空氣裏散出一股血腥的味道,在場三人同時揚頭,隻見青紅兩道影子交替回旋,連帶光線也忽暗忽明,直攪得人轉向暈頭。高處風急,紅衣之人偏偏黑發拂肩、衣袖飄忽,反倒別有一番淩亂的風姿。陽光實在太過刺眼,看不清他麵上表情,是怒是哀。相較言,青衣之人就猥瑣的多,身旁將將圍著一群烏鴉,明明發色灰白,挽的髻卻一絲不苟,垂下的白眉白須更襯得一張尖嘴猴腮的臉。
我揉揉眼睛,捂起張大的嘴,“原來這根神棍還真有兩把刷子!”又轉念一想,這樣豈不承認了赤子陽就是那民眾口中那橫行的妖孽?枉自糾結之時,慕念以眼神示意我俯身,他邊撫摸我的腦門邊拿捏出一副語重心長的姿態:“就知道你這個木魚腦袋定然想不明白,”繼而神神秘秘的湊到我耳邊,輕聲道:“其實,這老道士隻是個傀儡,他的魂魄早就被惡鬼吞食了,我就知道!”言罷,一張小臉全是了然於心的自豪。
我更加訝異的張大嘴,疑惑道:“那赤子陽是幹嘛的?和傀儡切磋來鍛煉身體?”
慕念顯得格外頹喪,他沉默了好一陣子似重拾信心般拉起淩瀟的衣角征詢道,“哥哥,你覺得會有這樣造個傀儡和自己打架的傻子嗎?”
淩瀟一愣,鄭重其事的點頭道:“你見過的。”
慕念順著他的視線往我這邊一瞅,一番了然,十分鄭重的點頭、閉眼、歎息,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我順著慕念上仰的視線正好看見一群聒噪的烏鴉,一拍腦門,竟然忘記了碧虛子這位大角色,於是也跟著一番了然,十分鄭重的一點頭一閉眼、一聲歎息。
遑論碧虛子和赤子陽孰高孰低,但傀儡就是傀儡,操縱起來自然諸多限製,不多一會兒神棍道長就被擊打在地,全身痙攣、口吐白沫。涼風颯颯、殘陽勝血,明明是草木葳蕤的盛夏,卻偏偏彌散著蕭條的死氣,蔥鬱的藤蔓瞬間抽空所有的生機,硬糙而上的枯藤似微抬的手臂,是奄奄一息的老者在病榻上最後的叫囂。長身孑立在老樹上的那個人眼染紅霜,深深目視著蒼山如海的遠方,背影裏說不出的寂寥。
凡事皆有因果,碧虛子這樣勞神費力的又是折騰傀儡又是慫恿村民,雖然我不知道他的這個因究竟是什麼,但結果必然不會輕易放過赤子陽。他打著討伐妖孽的口號,恰到好處的領了一村的民眾登上精心布局的舞台,舞台上,紅衣披發的赤子陽,瞪著那雙赤紅的眼睛,惡狠狠地穿過四圍洶湧的人群,化目光為利刃,刀刀插在碧虛子的胸口,淹沒在人群中的碧虛子掙紮數下,不甘地睜著眼睛倒下,嘴角流出一灘濃稠的、黑色的血。
人群瞬間爆炸,“殺人啦,妖孽殺人啦!”“打死他,打死這個妖怪!”“鄉親們,咱拚了!”……
洶湧的人群愈發混亂,卻又有律可循的朝著赤子陽為一點的圓周靠攏,雨點般的拳頭毫不留情的砸下,他的拳頭微微緊握,卻又歎息似的輕輕鬆開,憤怒且無奈的躺倒在舞台中央,任由眾人毆打謾罵。
富有正義感的我雖然很有跑上前製止人群的衝動,但鑒於實施這項行動的危險係數,凜然抬起的前腿又默默朝慕念的身後退了一小步。當然,值得慶幸的是這個世界上最不缺少的就是不怕死的人,孱弱的女子匆匆跑到人潮的外圍,她踮腳揚頭四下張望,卻怎麼也無法在鬧哄哄的人牆裏探到她在意的那個人,趁火打劫這種事大多無師自通,所謂法不責眾,群毆實在是一種再好不過的減壓方式,既爽快又不必負責任。女子蒼白的臉龐滲出一層薄薄的細汗,或許是心有靈犀,又或許是慌不擇路,她僅憑瘦弱的身軀,瘋了似爬進人潮,在密實的肉牆前,女子並沒有多餘的力氣推開前行的道路,她卑微的匍匐在地上,任由激憤的人群踩踏、再踩踏,女子細長的眉眼微合,緊咬的牙關於紅唇上險險劃出一排血珠,素白衣衫上盛開的木槿灰敗的零落,她細弱的胳膊撐起、又放下,卻始終有一種信仰牽引著她,朝著丈夫的方向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