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了娜塔莎的住所。我開始已經提到,她那裏的樓梯是螺旋形的。當我在最後一截梯子那兒停下的時候,看見她門口站著個人,他正欲敲門,可一聽到我上樓時發出的聲音便不敲了。他猶豫了一陣子,最後也許忽然放棄了內心的念頭,轉身下了樓。在最後一個樓梯拐角的小台階那兒,我與他碰了個正著,當我發現他就是阿赫米涅夫之時,我的吃驚就別提了。盡管是白天,樓梯上的光線仍很昏暗。他緊貼牆麵讓我先過,現在我還能想起那兩隻眼睛看著我時的奇特眼神。我認為他是因為害羞才滿麵通紅,至少是因為慌亂,甚至是驚慌失措。
“哦,原來是你,文尼亞!”他的聲音發顫,說,“我到這兒是想找個人……一個記錄員……都是因為那官司……前一陣他搬家了……搬到這附近……似乎並不住這兒。我搞錯了,回頭見。”
他以極快的速度下了樓。
我打算將這次會麵的事情先擱一擱,等阿遼沙離開後就她一個人時,我一定馬上對娜塔莎講。現在她過於悲傷,就算她可以徹底想通並懂得此事的全部意義,但可能不一定會如她日後處於被最終的苦痛和徹底失望征服之時那樣去理解和感受它。這會兒的時機仍然不夠成熟。
那天我本想再去阿赫米涅夫家一趟,我也十分願意去,可最終也沒去。我認為,老先生和我見麵之後心裏一定會不好受;他可能還會以為我是專門為了碰麵的事去找他。第三天我才登門拜訪;老先生十分沮喪,卻又十分隨和地歡迎我,談話內容總離不了他的案子。
“哦,你那天去那幢高樓上找誰呀,你記不記得我們曾在那兒碰頭,——這事發生在什麼時候啊——大概是前天。”他很隨意地忽然問我,可不知為何並不看我,眼睛注視著其他地方。
“那兒住著位朋友。”我回答時也同樣不看他。
“噢!那次我是去找我的記錄員,阿斯塔菲耶夫;有人告訴我他住那兒……搞錯了……哦,方才我們正談著那件案子:樞密院決定……”等等,等等。
一說起他的案子,他就滿麵紅光。
正是那天,為了讓安娜·安德烈芙娜開心,我就將一切和盤托出,還求她現在別以古怪的眼神觀察他,別歎息、別暗示,一句話,千萬別讓他知道她了解了他近期來的古怪行為。老太太十分吃驚和開心,最開始她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還跟我說,她已旁敲側擊地向尼古拉·希爾戈耶維奇提及了那位孤苦伶仃的姑娘,但他沒什麼反應,可以前又總催促她答應把小姑娘往家裏帶。我們商定,第二天她必須開門見山地表明我們的想法,不應含糊其辭,也不該做暗示。誰知道第二天我們竟然會戰栗不安。
事情是這樣的:阿赫米涅夫早上與主管他案子的官員碰麵了。那位官員說自己已見到了公爵,盡管公爵已將阿赫米涅夫留在了自己身邊,可“因為某種家庭情況”,他決定給老先生一萬盧布的報酬。老先生從那位官員那直接跑到我這兒,他十分氣惱,眼中直冒火花。不知什麼原因,他將我從屋內喊到樓梯上,非要我馬上去找公爵,並提出與他決鬥的要求。我吃驚極了,過了很久也沒想到處理此事的辦法。開始時我好言相勸。可老先生急火攻心,立刻暈厥過去。我馬上回去倒了杯水;可當我回到樓梯時,他已無影無蹤了。
第二天我去找他,可他已離開家了;連續三天沒見他的蹤影。
等到第三天我們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他從我那兒離開之後便徑直去了公爵家,公爵外出了,他便留了個便條給他。條子上說公爵和那位官員對話的內容他已知曉,並將此視作人生最大恥辱,還說公爵是個無恥的小人,基於以上理由,他得和他決鬥,並恐嚇公爵不許逃避,不然讓他身敗名裂。
安娜·安德烈芙娜跟我說,他回家那會兒情緒十分激動,懊惱之餘倒頭就睡了。他對她溫情脈脈,卻絲毫不理會她的盤問,很明顯他是心急火燎地期盼著什麼。第二天清晨,市郵局送過來一封信;他閱讀完畢大叫起來,抱住了自己的頭。這把安娜·安德列芙娜嚇得目瞪口呆。而他很快拿著帽子與手杖奪門而出。
那信是公爵寫的。他言簡意賅地、客客氣氣地告訴阿赫米涅夫,關於他和那位官員的對話內容,他認為沒有向任何人解釋的必要。盡管他也替阿赫米涅夫在官司上慘敗深表惋惜,可不管他覺得多惋惜,他也不能對在官司上打敗了的人有正當理由為了複仇找自己對手決鬥的理論表示認同。關於那個讓他“身敗名裂”的恐嚇,公爵則讓他不用操心,原因是他壓根兒不會身敗名裂,也沒有那種可能性;阿赫米涅夫的信立即會被呈給相關單位,警察如果早得到消息一定會采取措施執行保護工作。
阿赫米涅夫隨即帶著信去找公爵。公爵又外出了;老先生從聽差那兒打聽到,公爵這會兒可能在納英斯基伯爵那兒。他未曾深思熟慮便直奔伯爵家。他已經登上了樓梯卻被伯爵的司閽一把攔住。老先生火冒三丈,舉起手杖便往他身上打。他很快被逮住了,拽到門口,送到警察那兒,接著又被送進警察局。有人向伯爵通風報信。當時正在那兒的公爵告訴老色狼,他就是阿赫米涅夫,即那個娜塔莉婭·尼古拉芙娜的父親(公爵曾經多次在這種事情上替伯爵效力),那位大老爺聽罷報之以微笑,由開始的惱怒變成了仁慈;他命令下屬將阿赫米涅夫放掉,可等到第三天老先生才被放出來,釋放時還被告知是公爵親自請伯爵赦免他的(可能也是遵照公爵的意思)。
老先生發瘋一般回到家中,倒在床上不動彈,就那樣躺了一個小時;他最後起身嚴正宣告,他會永遠地詛咒自己的女兒,讓她永遠失去父母的祝福,這讓安娜·安德烈芙娜驚恐萬狀。
雖然她被嚇得夠嗆,可是又有責任幫助這位老先生,她差不多什麼都忘了,夜以繼日地伺候著他,用醋敷他的額頭,還加上冰塊。他的體溫很高,不斷地囈語。我一直待到淩晨兩點多才告辭。可第二天早晨阿赫米涅夫起床了,當日就到了我的住處非要將內莉帶走。可他和內莉交往的詳情我都說得很清楚了,這事兒著實把他嚇了一跳。到家之後他就躺倒在床上。這所有的事兒都發生在複活節前的禮拜五,這一天也是卡佳與娜塔莎會麵的日子,次日,阿遼沙與卡佳就要一道離開彼得堡。這次會麵我也參加了:會麵定在一個清晨,在老先生還沒找我之前,也是在內莉首次逃跑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