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我衝到大街上,還沒等我思考出下一步該如何做時,一架輕便馬車就停在了我家大門口,阿曆克桑德拉·希米爾諾芙娜從車上走下來,拉著內莉的手,她牢牢地拉著內莉的手,生怕她又跑掉了似的。我趕緊跑到她們的麵前。

“內莉,你這是幹什麼呀!”我喊道,“你去了哪裏,幹嗎要這樣做?”

“少安毋躁,有什麼話咱們進屋再說,一會兒您就都知道了,”阿曆克桑德拉·希米爾諾芙娜嘴不停地嘮叨起來,“這件事我得講給您聽,伊凡·彼得諾維奇,”她邊走邊匆忙地悄悄對我說,“這事真不可思議……咱們還是先進去吧,您一會兒就都知道啦。”

從她臉上所表露出的神情可以看出,她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

“來,內莉,來,到床上去休息一下,”我們進屋後,她就對內莉說道,“你看上去很疲勞,走了這麼長的路,可不輕鬆啊,大病初愈你就這樣,對身體可不好,來,內莉,躺在床上,休息會兒。現在咱倆出去,別吵著她,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她向我使了個眼色,示意我跟著她去廚房。

然而內莉並沒有去床上休息,而是坐在沙發上,用雙手遮住了麵孔。

我們走到了外麵,阿曆克桑德拉·希米爾諾芙娜便對我講了事情的始末,之後我又聽說了與之有關的更為詳細的情節。整個事情的經過如下:

在我回家前的兩三個鍾頭,內莉給我寫了一張紙條就離開了,最初她跑到了醫生家。他家的地址是內莉早先就已問好的。醫生對我說,當他在家裏見到跑進來的內莉時,都被嚇得說不出話來,在內莉待在他家的那段時間裏,他始終“不能相信自己所親眼目睹的”。“直到現在我也不相信,”他說完之後又接著說,“我是永遠也不會相信的。”可是事實上內莉確實去過他家。當時,在書房身著睡衣的他正舒舒服服地坐在一張圓椅上,品嚐著咖啡,突然內莉衝了進來,他還沒來得及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她就衝到了麵前,抱住了他的脖頸。她哭泣著摟住他、親吻他,她親他的雙手,堅定地、但又斷斷續續地懇求他同意她能留在他家裏;她說,她不願意也無法再與我生活在一起了,因而她就離開了那裏;她非常傷心。她再也不作弄他了,再也不要新衣服了,她會老老實實的,她要學做家務,她要學會“為他洗胸衣、燙胸衣”(估計在來的路上她就把這些話給想好了,不過也有可能在更早的時候她就已經考慮好了),另外,她會遵從他的囑咐,她不管何種藥都會吃,即便每日吃藥她也願意。而對於她以前提出的要他娶她的事,她則表示那是說著玩兒的,其實她並無此意。那個德國老人坐在圓椅上,吃驚得合不攏嘴,抬起來的一隻手上還夾著一支雪茄,但是他已忘記了它,雪茄也不再冒煙了。

“姑娘,”最後,他好不容易能說出了一點兒話,“姑娘,依照我的判斷,你是來懇求我把你留下的。可是這不可能!你知道嗎,我的生活窘迫,薪水也很少……除此之外,你有沒有想過就這樣急急忙忙地……哦,這太恐怖了!另外,依據我的判斷,你像是離家出走的。這是很不對的,也是很不可思議的……另外,我僅僅同意在風和日麗、有你的恩人陪伴的情況下,你才可以出來散散步,而你卻離開你的恩人逃到我的家裏來,可現在你本該好好照顧自己的,還有……還有……吃藥。另外……另外,我怎麼也不能理解……”

內莉沒讓他繼續說下去。她重又痛哭起來,再三地懇求他,但是毫無結果。那位老人越聽越覺得詫異,越聽越覺得摸不著頭腦。末了,內莉走開了,隻喊了一句:“啊,我的上帝呀!”就衝到了門外。“我整整病了一天,”說完後醫生又接著說道,“我臨睡前還吃了一副湯藥……”

內莉又來到了馬斯洛鮑耶夫的家。她也記下了他們的地址,雖然中間幾經波折,但她最後還是找到了他們。馬斯洛鮑耶夫在家。內莉剛把希望他們收留她的懇求說出來時,阿曆克桑德拉·希米爾諾芙娜就驚詫地抬起雙手拍了一下。她開始詢問內莉:幹嗎要這樣做?是否在我那兒過得不開心?然後內莉不說一句話,就撲到椅子上失聲痛哭起來。“她哭得是那麼悲痛,哭得那麼無法自製,”阿列克桑德拉·希米爾諾芙娜對我說,“我怕她會哭得昏厥過去。”內莉向他們哀求道,她能做侍女,能當廚娘,她還說她能清潔地麵,還能學會洗衣服(她把很大的希望都寄托在為別人洗衣服這件事上,也說不清楚她為何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就是把這個作為最有利於她被收留的理由)。阿曆克桑德拉·希米爾諾芙娜的想法,是在事情還未水落石出以前,先收留她,同時通知我此事。但菲利普·菲利培奇卻執意反對這麼做,並讓她馬上把這個離家出走的人給送回到我這兒來。阿曆克桑德拉·希米爾諾芙娜在送她回來的路上,抱著她、親吻她,但這樣做卻使內莉哭得更厲害了。阿曆克桑德拉·希米爾諾芙娜望著她,也忍不住落下淚來,她倆就這樣哭著回來了。

“你這是怎麼了,內莉,幹嗎不想住在他家;他對你不好嗎?”阿曆克桑德拉·希米爾諾芙娜哭著問道。

“沒,沒對我不好……”

“那又是什麼原因呢?”

“我不願住在他家裏……我無法……我總是對他很不友好……而他總是那麼善良……可是我卻對他那麼不友好,我想做事。”她邊說,邊神經質地痛哭起來。

“那麼你幹嗎要對他不友好呢,內莉……”

“我隻能這樣。”

“我隻從她嘴裏得到一句‘我隻能這樣’,”阿曆克桑德拉·希米爾諾芙娜抹去臉上的淚水說道,“為什麼她這麼悲慘?她是否患了急驚風?您怎麼認為,伊凡·彼得諾維奇?”

我們重又來到內莉的身旁。她躺在床上,將臉埋於枕中,哭泣著。我跪到了她的跟前,捧起她的小手親吻著。她把雙手抽回,哭得越發傷心了。我真不知該說些什麼。正在這個當兒,阿赫米涅夫老人走進了屋。

“你好啊!伊凡,我找你有事。”他看著我們大家,說道。發現我跪在那兒,他覺得很不能理解。近來老人一直疾病纏身,因而他的臉色慘白,麵容憔悴,可是他好像要表現自己的力量給什麼人看似的,他無視自己的病痛,不聽安娜·安德烈芙娜的話,也不躺在床上靜靜地休養,隻顧為自己的案子四處奔忙。

“再見,”阿曆克桑德拉·希米爾諾芙娜認真地看了看那個老人,說道,“菲利普·菲利培奇要求我馬上回家。我們有點兒事。傍晚時,我會再到你家來待一兩個小時的。”

“她是誰?”老人小聲地問我,很明顯他正思考著別的問題。我回答了他。

“嗯。我來是找你有事,伊凡……”

我清楚他是為了什麼事來此,我一直在恭候他。這次他來的目的是要與我和內莉商議,允許我讓內莉到他那兒去住。安娜·安德烈芙娜最終答應留下這個孤苦伶仃的姑娘。這可是我和她多次密談的成果:我勸服了安娜·安德烈芙娜,並告訴她,這個可憐的姑娘的母親同樣受到了自己父親的辱罵,如果讓咱們這位老者見到這個孤苦伶仃的姑娘,沒準他還會改變原來想法,重新考慮。她接受我這種清楚無誤地設想,而今她已主動讓自己的丈夫來領養這個可憐的姑娘了。而那位老者肯去做這件事也是有理由的:首先,他想使自己的安娜·安德烈芙娜心滿意足;其次,他還有他本身的另外打算……但是這些等我以後再具體地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