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我。”
“沈南風，殺了我。”
飛馳的馬車裏，揚小樓躺在沈南風懷裏，一手無力地揪著他的衣襟。
她雙唇烏紫，臉色青黑，瘦得隻剩下一副骸|骨。
月亮一樣的雙眼生了一層薄翳，朦朦朧朧看不清東西。
天人五|衰之象。”
這是揚小樓借走深攬月身體的第四個年頭。深攬月體內猛然覺醒出一個東西，它慢慢啃食著揚小樓的靈體。漸漸，她察覺出，那東西也是個鬼|魂——一個被施了咒術放進深攬月身體的鬼|魂，力量強大到可以啃食盡鬼差靈體。她本想去探查到底是什麼人在沈攬月體內種下的這個鬼|魂，可已來不及了。揚小樓以肉眼可以看見的速度衰敗著，沈南風為她求遍名醫無法後，他帶她坐上了前往都城的馬車。
“我拒絕。”沈南風從後麵緊緊地環住揚小樓，下巴抵在她頭頂，“咱們快到長安了，那裏有國師司馬沅，一定能把那鬼魂給除掉。”
他似不放心，又喃喃說了一遍，“那裏有國師司馬沅，定能把……把鬼|魂除掉……”
懷抱裏的人良久良久，費力伸出手指，冰涼涼地摸了摸他死|死|攥緊她的手。
“沈南風……我不是給你說過……我已經在這個世界整整待了二十年，輪回了三遍。每一遍這個世界都會倒推重演一次，我們已經不是第一次相逢了……是第三次……第一次呀，我是華山派的大小姐，那時候我遠遠望過你一眼。第二次，我是乾坤境右護法，你與我還當過對手。第三次……我成了你的妹妹。你看呀，命運是不是很神奇。”揚小樓薄薄的嘴唇蜿蜒出好看的弧線，“所以，你殺了我，我並不會消失。我還會回來，成為另一個人，還會……和你見麵。”
沈南風固執地搖頭，像磐石一樣冥|頑不寧。
一行眼淚，從揚小樓蒙著白翳的眼睛裏無聲滑下，“沈南風，”她費力伸出手，撫摸他布滿青色胡茬的好看下顎，“別再折|磨你了，也別再折|磨我了。它在吃我的記憶，我越來越不記事了。我好害怕，我怕我忘了他。”
“你不怕死，卻怕忘了他？”沈南風抓住她的手指，一點一點咬下去。
咬得揚小樓吃痛，青黑小臉露出苦色，她一下回了神，“沈南風，你放心，即使成了另一個人，我依然會來找你，我一定會回來找到你。”
沈南風深深地看著她，一藍一黑的眼睛下陰影濃重，“你這個缺心眼的壞孩子。你怎麼可以把我拋下，就這麼一走了之。”
“你怕忘了他，我更怕忘了你。”沈南風沙啞道。
後來，沈南風想，那恐怕是回光返照了。那段時間，一直纏|綿病榻昏昏睡睡的揚小樓突然能起床了，白天他們趕路，夜晚她披衣看一會書。沈南風心底開心，總是悄悄徘徊在門外，畫著燭影下她的輪廓。
直到有一天，那輪廓在自己麵前倒下。
沈南風衝進門，抱起昏迷的揚小樓，她輕飄飄隻剩個骸骨。
他抱著她整整對燈枯坐了一整夜。
啟明星從天上升起，劃破冰冷的黛色天際。
一如他孤獨冰冷的心。
他說，“對不起。”
懷裏的人攀附上來，舔|舐了一下他的耳垂，挑|逗|曖|昧的色彩。
“對不起。”他理也沒理，繼續說。
懷中那人湊上來，摁住他的頭，薄薄的嘴唇|吻|上他的唇。她肢體纏|繞上他，雙腿夾|住他的精瘦的腰。
她的舌頭撬開了他的白齒，深|入了這個吻，顯得那麼纏|綿悱惻。
濕漉漉的鹹鹹的淚水滴在了兩張相互糾|纏的嘴裏。
青黑色的小臉露出倒胃口的神色，“你不是很愛她嗎？我如今就成全你。瞧你這模樣，把這卑|賤的眼睛遮了也看得過去。”
沈南風紅了眼睛，著了魔似的一動不動，像是一點沒聽到她的話，“你能不能把小樓還給我？”
那張臉露出與年齡不符風情萬種的微笑，“才不要呢。我南安好不容易占|了這具身子，怎麼可能讓出來？你也別打什麼歪主意，你的小樓也在這具身體裏，我要是死了，就定要她灰飛煙滅。”
…………………………………………………………沈南風的回憶
眼光觸及處，有一股噴泉，噴的是血，她的血。
準確的描述應該是，一個桃木錐正穩穩當當刺穿她的左手背，手背不由自主地痙|攣、飆血、抽|搐。揚小樓靈光一閃，恍然大悟自己之前左手背上的傷是怎麼來的了。
屋子裏每一個角落都貼著鬼畫桃符，她正對著一個撚了兩張符紙在跳大神的人。跳大神的素衣中年男嘴裏念念有詞，神神叨叨跳了一陣舞，最後猛衝過來，口水往符紙上一噴，直直向揚小樓額頭貼去。
揚小樓使盡全身力氣掙紮起來，猛然向那神棍下|三|路踢了一腳。兩撇八字胡滿臉是油的神棍猝不及防地結結實實挨了一腳，一瞬間顏都裂了。
痛得歪倒倒地。
捂著|襠呻|吟。
揚小樓見狀，趁機再補了腳。那力度……她深信此神棍這輩子算是廢了。
一時間，花枝迢遞，桃李花謝後含苞待放的晚香玉向屋子裏冒頭。
房間裏春的氣息乍開。
兩道喘|息|聲和著呻|吟|聲此起彼伏地在空氣裏彌漫。
揚小樓左手背不斷飆|血，血流遍地板間隙都快彙成小溪，再加上方才花光了所有力氣才製伏神棍，她此刻靠著枕頭大口大口喘|息，自覺命不久矣。
神棍滾在地上，深捂|襠|部，隻感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收兵刀槍鳴……
他呻|吟了許久，口裏喃喃道，“你這妖孽，妖法怎這般厲害？”
……
“噗……”揚小樓忍不住笑出聲來，不想噴出一口黑血。她好生絕望，這症狀明顯是中毒了而不是中邪呀，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應該請大夫啊大夫，他沈南風偏偏請了個神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