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啊,不行了。從剛才開始就頭痛得厲害。咦?什麼?我在跟你說話啊。沒錯,就是你。我說我頭痛得厲害,頭兩側一陣一陣地痛。沒關係,這是老毛病了,應該很快就會好。這種時候,我總是蜷縮在房間角落,咬牙忍受。把音樂開到震天響,有助於緩解疼痛。但是目前,根本沒辦法放音樂。你放音樂試試,馬上別人就會發現這間空屋有人。何況這裏沒有CD播放器,沒有揚聲器,連電都沒有。沒事,如果頭痛得太厲害,我會出去透透氣。河堤附近看著一片波斯菊,我會去看看花,抽根煙什麼的。

不,現在可不是做那種事的時候。我知道。可是,我也擔心下次又不行可怎麼辦?沒錯,這不是第一次了,過去我也試過好幾次,每次都失敗,頭越來越疼,還要處理屍體,再搬到其他小鎮。周而複始。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三年左右,累死我了。好寂寞,一直想找個人聊天,有人肯聽我說說話就好了。誰都行。如果能和別人聊聊,頭痛或許也會減輕吧。

不過,這裏真安靜啊。車聲、人聲,都聽不到。以前這裏住的是什麼人啊?沒錢把房子拆除嗎?從地上的灰塵厚度以及房間擺放的家電款式來看,這棟房子至少已經廢棄二十年了。

好,也該出發了。得找個女人來。在附近下手太危險,我打算去車程一小時遠的地方碰碰運氣。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必須是我看上的才行。如果這次能找到完全契合的就好了……就像一把鑰匙配一把鎖那樣。我曾經夢見,如果完美匹配,女人的肋骨就會啪的一聲打開,那是通往天堂的大門。這樣一來,頭痛也會痊愈。這就是鑰匙與鎖孔的關係啊,或者說是男人與女人的關係。神明將人類分為男和女,真是混賬!

***

去小學的途中,我撿到一把鑰匙。那鑰匙就躺在道路正中,在朝陽的照耀下閃閃發光。乍看之下,我以為那是一枚百元硬幣,滿懷期待地跑過去,卻發現隻是一把普通的鑰匙,不禁大失所望。我用手指捏著鑰匙,從各個角度細細端詳,怎麼看都是一把毫無特征的銀色鑰匙。沒掛鑰匙鏈,形狀扁平,伸入鎖孔的部分呈鋸齒狀。也許我應該把它交給警察或老師,但我並沒有那麼乖,於是就把它占為己有了。

同學和老師以為我是誠實認真的優等生。是因為我不會像其他同學那樣上課搗亂被老師批評嗎?還是因為我每天都按時完成作業呢?麻煩的是,我作為好學生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一旦做出稍微出格的事,大家就會驚愕萬分。

如果我沒做作業,老師一定會擺出“其他孩子也就算了,但是高田君可不是這種人啊”之類的表情。如果我像其他男生那樣怪叫打鬧,女生一定會嚇得臉色蒼白,以為我瘋了。所以,為了維持好學生的形象,我隻能循規蹈矩地度過每一天。

直到放學離開教室前,我都沒有想起鑰匙的事。今天要上補習班。其實我根本不想去,但媽媽希望我去,而且我認為順從父母的意願是孩子的責任,所以沒辦法,隻好去了。隻要我保持現在的成績,媽媽就會滿意,家裏氣氛也會很融洽。

走廊裏到處都是學生,吵吵鬧鬧的。我邊走邊把手伸進口袋,想確認錢包裏有多少錢。我想先去便利店買個飯團再去補習班,如果在回家之前不吃東西,餓著肚子可沒法專心聽講。上補習班的日子,媽媽會允許我在外麵買東西吃,也會給我錢。

掏錢包時,我摸到一個凹凸不平的物體,拿出一看,原來是今早上學時撿到的鑰匙。光澤閃亮的銀色表麵雖有細小的劃痕,但是仍然不失美感。

不過,這是哪裏的鑰匙呢?疑問一旦產生,我就忍不住很在意。這把鑰匙能夠打開的門在哪裏呢?也許這不一定是大門鑰匙,而是房間鑰匙,又或許是置物櫃鑰匙,也有可能是車鑰匙。

上補習班之前還有一點兒時間,平常我都會提前到達,預習或複習功課。但是今天,我想到了更有趣的方法打發空閑。我要去調查這是什麼鑰匙。

首先,我嚐試了校園裏的各種鎖孔。從班級教室開始,理科實驗室、音樂教室、辦公室、乃至更衣間的置物櫃、各個社團的活動室以及放置體育設備的倉庫,總之,能看到的鎖孔我都試了一遍。當然,並沒有那麼容易找到答案。我離開學校,在便利店買完飯團後前往補習班。途中隻要看到鎖孔我就會插進鑰匙試一試,比如停在路邊的汽車或附近住戶的房門。依然沒有一處符合。

在旁人看來,我的舉動一定十分可疑。如果讓人發現,大概會被叫住盤問吧。即使如此,我仍然玩得很開心。這個遊戲既有趣又刺激,讓人欲罷不能。

回家吃晚飯時,我向媽媽彙報了今天在學校和補習班發生的各種事情。爸爸總是回家很晚,所以隻有我和媽媽一起吃飯。我隱瞞了撿到鑰匙的事和放學後的冒險。我並不是任何事都告訴父母的乖孩子。

在上學和放學途中調查鎖孔成了我日行的功課。車門、車站的投幣式置物櫃、打烊的商店拉下的百葉門、自動售貨機……各種各樣的鎖孔我都用撿來的鑰匙試過了。上學路上的鎖孔全部試過後,我便踏上平常不走的路線,尋找未確認的鎖孔。我在十字路口拐入陌生的方向,在一條毫無特色的岔路裏四處查看。一扇平素會當作背景一部分、視而不見走過的住宅大門引起了我的注意,走近後卻招來一陣狗叫,這才發現那家養了一隻巨型看門狗。

我撿到的鑰匙不符合任何一個鎖孔,多數時候連插都插不進去。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花在尋找鎖孔上的時間越來越長,行動範圍也逐漸擴大。我走過之前從未涉足的道路,登上陌生的台階。明明就在自家附近,卻發現了前所未見的竹林和停有奇怪車輛的住宅,並且第一次爬上小山坡俯視小鎮。每次見到新鮮的風景,我都不禁驚歎,難道過去自己都是閉著眼到處走的嗎?我想這大概是因為平時隻選擇熟悉的道路,從不偏離既定路線,也不會駐足欣賞周圍風光的緣故吧。

一天,我因為調查鎖孔,回家晚了。用保鮮膜包起的晚餐放在一邊,媽媽趴在桌上打瞌睡。我搖搖媽媽的肩膀,她抬起頭,說:“你回來啦。功課怎麼樣呀?”

和往常一樣,我和媽媽邊吃晚餐邊閑聊,突然,聽到電視裏播放了一條新聞。

“你也要小心,以後再像今天這麼晚回來,還是先打個電話比較好。是不是該讓你帶個手機呀?不過還是算了。萬一你光玩手機不學習可怎麼辦呀。”

我心不在焉地聽著媽媽嘮叨,眼睛盯著電視機。新聞裏說,一個女大學生失蹤,可能卷入了犯罪事件。畫麵下方打出字幕說明失蹤女生穿米色開衫、灰襯衫、高跟鞋,背棕色皮包。播音員還呼籲大家如果發現這樣打扮的女性,盡快撥打底下顯示的電話號碼。令人吃驚的是,那個女生失蹤的地方並非我從未涉足的遠方,好像就在距我住的文善寺町一小時車程的鄰鎮。電視上出現的畫麵是父母帶我去過幾次的購物中心的停車場。

2

我明白。我早就明白自己這顆腦袋是劣質品。趕快死掉才是解脫,死掉就不會頭痛了。我這種人就應該盡早澆上汽油一把火燒死,才是造福社會。

剛才車裏的廣播在報道案件。看來那個女人好像不是獨居。要是獨居的話,警察采取行動的速度也太快了。獨居女人失蹤,旁人往往要過好幾天才會發覺。一直以來都是如此。但是,這次的女人似乎和家人同住。算了,這種事想也沒用,反正現在已經不能找那個女人確認了。

頭痛還在持續,側頭部就像被人用鐵棒擠壓一樣。不用擔心,我沒事。看來這次期望也落空了。把刀插入那女人的胸口也沒有平複頭痛。

那女人在冰箱裏呢。雖然沒電,但是能阻隔一陣子味道。我知道埋起來比較好,可是挖個足夠大的坑也是一件苦差事。我頭痛得這麼厲害,怎麼幹得了!真可氣,又生氣又傷心,就因為頭痛的緣故,我連個正經工作都找不到。

唉,算了。總之,又失敗了。既然頭還疼,就證明我找錯了人,她不是與這把刀完美契合的女人。這是鑰匙與鎖孔的關係啊,若是鑰匙與鎖孔契合,門就會打開。同理,若是刀的形狀與肋骨契合,女人的肋骨就會啪地打開,那是通往天堂的門扉。也許聽起來像天方夜譚,但那卻是真的。一旦那扇門打開,希望就會像嬰孩呱呱墜地般誕生於世,我的願望也會實現。到那時就能徹底擺脫頭痛了。我知道,這全是真的。你好像並不相信?你……

你到底是誰……?

你真的存在嗎?

……對,我開玩笑的。你就在這裏。毋庸置疑。要是有人質疑你的存在,那他一定是瘋了。我還記得在何處與你相識。應該是……那個……嗯……

唉,算了,複雜的事就別去想了。總之,這次也不對,虧我還在車裏仔細觀察了好久。失敗的原因在於衣服。隔著衣服看不清肋骨的形狀。微妙的差異就會導致失誤。肋骨的弧度、骨骼間的縫隙,這些必須奇跡般地與刀形完美匹配。全怪衣服,害我誤判了那女人的骨骼形狀。她的肋骨居然與刀形不合……刀子的形狀……

這把刀……。

我在哪裏弄到這把刀的?

我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頭越來越痛。還是先躺會兒吧。恢複精神再考慮將來的事。這個空屋應該還能暫時充當行動基地,我打算再抓一兩個人,試試運氣。

***

“高田,昨天的作業你做了嗎?不好意思,借我看看可以嗎?”

鄰座的朋友問我。他的表情可沒有半點不好意思的樣子。我拿出數學作業本,朋友沒有道謝就接過了。和往常一樣,我做作業,朋友抄。一開始他還道謝,但現在已經習以為常了,過分的是,他有時連招呼也不打就擅自拿走我的作業本。我沒有指責他。有人拿我的作業抄,就說明我還有存在的價值。如果不讓朋友抄作業,那我這個人在他眼裏也就成為沒用的東西了。對老師和媽媽也是同樣,如果我不努力讀書,不乖乖聽話,那麼對他們而言我也就不再具有任何價值了吧。

上課時如果被老師叫到,就要聲音響亮、充滿信心地回答。在補習班也是,怕跟不上功課,必須拚命努力。我不得不時刻注意維護優等生的形象,唯恐讓別人失望。即使升上初中、高中,成為大人,依然要顧慮他人的眼光,小心翼翼地生活。

在課堂上,我攥緊鑰匙的手藏在桌下。放學就去找鎖孔,一定有與這把鑰匙吻合的鎖孔。世上某個角落,有一扇門能用這把鑰匙打開。我想看看那會是一扇怎樣的門,門的那邊會是怎樣的光景。你問我動機何在?為什麼要做這種無聊事?是出於冒險心,或好奇心?或者隻是想逃離?隻是想逃出此地,到其他地方去?也許我在期待著門的彼端存在著一個不可思議的國度,像愛麗絲歪打正著闖入的仙境一般。

我以撿到鑰匙的地點為中心,把半徑數公裏範圍內的住宅、公寓、店鋪的大門都調查了一遍,沒有一處鎖孔符合。我甚至試過鏽跡斑斑的鐵絲網上掛的鎖頭,但是連鑰匙的前端都插不進去。我沒有灰心,反而鬥誌愈加旺盛。

有些公寓樓必須要穿過警衛把守的大廳,按下要拜訪住戶的呼叫門鈴,請對方打開大廳的自動門。我沒有認識的住戶,無法進入,因此我想出了一些對策。比如,先藏在公寓門前的樹叢裏,看到中年女性購物歸來,就跟在她身後假裝她的孩子,偷偷溜進去。或者裝作是一起放學回家的小學生兄弟,一起進樓,或者躲在快遞的大箱子後麵伺機進去。此外,監視攝像頭也是個問題。我盡量避開攝像頭可以拍到的區域經過走廊,無論如何都會被拍到時,就埋頭前進。然而,公寓樓裏那麼多扇大門,卻沒有一扇能夠被撿來的鑰匙打開。不過如果真的打開,我要怎樣麵對裏麵的住戶呢?

不,其實我在把鑰匙插入鎖孔前,就常常有種預感,覺得這扇門肯定打不開。我明明在尋找吻合的鎖孔,內心深處卻常常祈禱自己不要找到。

那件事發生在不用上補習班的一天。

那天班會結束後,我一離開學校就立刻開始著手尋找鎖孔的工作。一條大河流經小鎮北部,今天我打算去搜尋那片地區。

河流沿岸隻有零星住宅,大部分是老房子。與住宅密集的地區相比,這裏的鎖孔數量也很少。我趁沒有行人經過時迅速把鑰匙插入民宅的鎖孔,然後逃離。這樣的行動一次次上演,我知道自己很像可疑人物,所以絕對不能讓人發現。如果被誤當作小偷抓到的話,就會被移交警方,學校和家裏也會知道,那樣我在老師和父母心中的地位就會一落千丈了。

結果,那天直到夕陽把西邊天空染成橙色,我依然一無所獲。河邊視野十分開闊,晚霞滿天,隻飄著零星幾朵雲彩。河堤旁開滿波斯菊,河對岸的公寓樓與獨棟民宅交相而立,玻璃窗在夕陽下閃閃發光。

穿過河堤是一片雜木林。由於逆光的關係,雜木林籠罩在濃暗的陰影之下,黑乎乎的一片。凝神細看,一戶民宅的屋頂隱約可見。我原以為周邊民宅的鎖孔已經試遍了,沒想到居然漏掉了這裏。

走近一看,那裏好像是一座空屋。及膝高的雜草一直長到大門口。微風吹動,劍刃般的草葉蹭到我的腿,陣陣刺癢。屋頂的瓦片部分脫落,斑駁陳舊。外牆的木板也腐朽不堪,苔蘚叢生。

不過,這裏真的是空屋嗎?荒廢的庭院裏停著一輛白色小車,讓我心生疑竇。相對於破敗的房屋,車子顯得很新。雖然不是新車,車身也很髒,但是卻沒有生鏽,也沒有藤蔓纏繞。車輪碾過雜草,而雜草的顏色依然青翠,可見車子是最近才停到這裏的。

車裏亂糟糟的,食物碎渣、毛巾、紙杯、塑料瓶等等四處散落。不知為何,後車座下麵還胡亂放著一雙高跟鞋。慎重起見,我把撿來的鑰匙試著插入駕駛座一側的鎖孔。不行,不吻合。

聒噪的烏鴉飛過天空,消失在雜木林彼端。在高大樹木的包圍下,民宅周圍十分昏暗。傍晚的天空好像散發著紅光,參差交錯的樹枝幻化成漆黑的剪影,形成巨網,把這一帶遮蔽起來。

車子不行,那屋子呢?

為了調查鎖孔,我走近民宅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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