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問題把陳青茹難住了。
學習有什麼意義,生活有什麼意義?這是一個連她自己也沒有想明白的問題。
她可以用陳詞濫調來搪塞他,告訴他學習、工作、成家是一個人的必經之路,每一步環環相扣,在任何一步出了大差錯都會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把他未來的路坍塌,所以學習重要,高考重要。她以前是這樣認為的,但現在沒法兒違心說出這些話,因為她正是按這句話生活的,學習、工作和結婚,每一步都走得穩穩當當,然而她現在的生活,似乎也沒過出什麼特別的好來。
“老師,你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嗎?”
“我認為我們不該追問這些問題,先把手頭的事做好,以後自然會找到答案,”陳青茹說。
“是嗎?”羅文良拿起腳邊那瓶礦泉水,看向陳青茹,“難道這不是在擱置問題嗎?”
“可以暫時擱置,因為你現在首要麵臨的是高考這個大問題,”陳青茹說。
羅文良笑了笑,“擱置了以後再想,會想明白嗎?老師想明白了嗎?”他擰開瓶蓋,仰頭喝水,右手的袖子滑下來一點兒,腕子上露出一道顯而易見的白,陳青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羅文良差點把水灑了,剛要問怎麼了,低頭看見自己的傷痕,他趕忙拉下袖子遮擋。
“你為什麼要傷害自己?你這樣你爸媽知道嗎?”陳青茹激動得聲音微顫。
“知道。”
“知道?”陳青茹眉頭大蹙,她放開羅文良的手,一邊起身一邊從外套兜裏掏出手機,準備給羅文良媽媽打電話。
羅文良也站起來,回身往西麵操場上跑,陳青茹隻好放棄打電話,追上去喊:“羅文良,你等會兒!”
“我隻是去操場上跑兩圈,老師你不必給我媽打電話,她現在還沒下班,”羅文良邊說邊跑。
陳青茹在他後麵追,一直追到操場上,他越跑越快,陳青茹穿著高跟鞋,漸漸追不上了,隻好喘籲籲地走去看台上坐著,目光追隨操場上奔跑的羅文良,確定他真的隻是在操場上跑圈,她才放下心來,同時撥通了他媽的電話。
“喂,陳老師,是文良在學校怎麼了嗎?”電話那頭,羅母的聲音急切。
“他逃了一節課,現在正在操場上跑步……”陳青茹把學校裏的事都告訴了她,讓她馬上過來。
羅母那邊更急了,她讓陳青茹一定看住她兒子,她立刻來學校。
電話仍沒有斷,“陳老師,有一件事我沒告訴你,文良他精神狀態很不好,之前他晚來報名並不是因為吃壞了肚子,而是抑鬱發作我們帶他去醫院了。”
接著羅母就向陳青茹描述了羅文良的病情,他睡眠極差,有自殘行為,已在醫院診斷出中度抑鬱和焦慮,並開了藥,但羅文良不願意吃,她媽也不大願意他吃,因這藥副作用太大,會造成服藥者嗜睡、記憶力和精神受損,而羅文良馬上就要高考了,他媽希望他撐過這幾個月。
陳青茹看著操場上奔跑的少年,不知怎麼想起當年的自己,高中時她也曾有過一段黑暗的時光,或許那時她也抑鬱了,但當時並未在意,後來不知怎麼也就好了,還考取了理想的大學,現在想起來,她隻覺得慶幸,仿佛與一顆子彈擦肩而過。
她那時是因什麼而抑鬱呢?她想不起來了,或許她也曾自問學習有什麼意義,生活有什麼意義。
正如她自己所想,她把這問題擱置了,甚至之後也不再去想,也許人年紀大了,就愈漸麻木,正如王小波所寫的:“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她在不知不覺中已被生活捶打得不再追問意義,她接受這一切,並成為腐朽中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