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杜莎隻是微微一愣,旋即很快便反應了過來,牽起了嘴角冷笑道:“怎麼,你還不死心?你小子換衣服的速度,倒是蠻快的嘛!那為什麼不把鞋子也換掉呢?”
那個人聞聲回過頭來,在麵具的遮擋下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隻聽他沉聲說:“你這女人,為何恩將仇報,我幫了你,為何對我冷嘲熱諷。”由於麵具的原因,使他的聲音顯得有些空洞,無法分辨清晰。但是話語之中顯得有些木訥,甚至語調都有幾分生澀而沉重的味道,似乎並非一個善於言辭令色的人。
“哼!”美杜莎輕哼一聲,“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小子裝神弄鬼,一看就是沒安好心。你也不看看我是誰,竟然想要來忽悠我,真是白日做夢,癡心妄想。”
“哼!”那人不滿地冷哼一聲,又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說話嗓音似乎有點幹涸沙啞,而且仿佛生搬硬套著中國的成語,運用得並不是那麼熟極而流的自然。
“就你,君子,好人?哈哈,別搞笑了。”美杜莎道,“你一個藏頭露尾的無膽鼠輩,竟然也敢妄稱君子,實在太不要臉了。再說,你當你不開那一槍,就憑他區區於敬雄,能傷得了我嗎?”
“有一句古話叫,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好心被當成驢肝肺。”那男人無奈地聳聳肩,攤著雙手,“你這小妞,真是條白眼狼,不識好人心的小狗。”他似乎對於中國諺語熟語情有獨鍾,說了這麼幾句話,已經連續引用了好些個熟語,怎麼聽都好像是一個平日裏沉默寡言的榆木疙瘩。
也因此,美杜莎更加堅定心中的想法,已經猜到他的身份了,不由暗暗冷笑,臭小子裝神弄鬼,企圖用這種完全不符合本性的裝扮來混淆視聽,殊不知物極必反,事出反常必有妖,偽裝得過了火,愈發容易讓人看清本來麵目。
“沒想到看著你沉沉悶悶地像個悶葫蘆,原來背地裏卻是這麼齷齪的人,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啊。”美杜莎笑道,嫣然而冷漠,仿佛一朵雪地裏的梅花。
“你說什麼,你見過我?”那個男人雖然聲音不大,但是似乎有一種雷鳴般的低沉響亮,轟隆隆滾進人的耳膜,他緩緩地從美杜莎的摩托上站起身來,動作雖然看似緩慢,但是實際上卻又迅速異常,瞬間,一股強大龐然的氣勢席卷過來,頓時把這本來狹窄的小巷壓迫得更加抑鬱,就像地獄裏的奈何橋。
他整個人在這一瞬間變得高大,雄偉,挺拔的身材雖然並不如何魁梧,但是縱然在衣服包裹之下依然可以看出那種性感的曲線,當然不同於女人浮凸玲瓏曼妙洶湧的曲線,而是一種屬於強壯男人的獨特的陽剛性感美。他嗓音低沉略帶沙啞,身體孔武有力,語氣短促卻幹練,更加上那種幾乎唯我獨尊的霸道,整個人就仿佛一個未來戰士一般。
美杜莎也是心中駭了一跳,沒想到這個城市裏竟然有人能夠帶給自己如此大的威壓,這種磅礴的氣勢她隻在那個老頭子的身上看到過,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多出了這麼一個人物,看著那個男人一步一步地接近,這種強大的壓迫感越來越敦實,逼人眉睫,那個人的腳步平穩地走著,但是卻如同驚濤駭浪狂風暴雨來臨之前的平靜,夾雜著一種席卷天地吞沒萬物的凜然的威嚴。
“沒想到,以前還真是小看了他,但是似乎越來越有趣了,嗬嗬,即使他有兩把刷子,那又能如何?難道老娘就是軟柿子,可以任由他捏圓捏方,恣意玩弄的嗎?”
那個男人走到她身前兩米的地方停了下來,用極其平緩和藹的語氣說出了一句話,差一點沒把美杜莎氣死:“喂!小妞,你親戚沒來吧?否則為何如此浮躁?”
“你才來大姨媽了呢!”美杜莎終於怒不可遏,叫罵了一聲,同時一個彈身向那個男子躥去,速度快得好似雷霆電閃,飛起身來,一腳踢向那個男人的頸部。
那個男人本來輕鬆的身體,在看見美杜莎這一係列連貫得行雲流水的動作之後,不由得僵硬緊繃起來,也如臨大敵,嚴陣以待,但是,他的口中依舊用一種極其深沉的語氣說話,但字裏行間卻充滿了不屑與戲謔:“小妞,打人的時候,千萬不要輕易的跳起來,因為在空中沒有支撐著力點,不好變向,是很容易讓敵人抓住機會一舉製服的。”他說著,單手擋住了美杜莎踢來的一腳。
“哈哈,多謝你的提醒了,可是,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美杜莎說著,在他就要抓住自己的腳踝的一刹那,另一隻腳漂亮的淩空一個下劈,朝他的肩頭落去。這一腳踢得也甚是遒勁,竟然呼呼刮起了罡風,如果打實絕對力負千鈞,那個男人無奈之下,隻好放棄了這次絕好的機會,抽身後退閃開了這一腳的攻擊,讓美杜莎從容地落在了地上。
“啪啪啪啪!”那個男人拍著手,嘴裏發出嗬嗬的笑聲,那笑聲依然宛如悶雷洪鍾,鏗鏘有力,渾厚凝重,但聲音中終於有了些感情,似乎是發自肺腑的愉悅:“好好好,來得好,足以做我的對手。”
“癩□□打哈欠,胡吹大氣!”美杜莎不屑地咧咧嘴,“你認為,隻要你使出了全力,就能夠贏我的嗎?”
“騎驢看場本,走馬燈觀花,走著瞧!”男人再一次笑道,他似乎是一個剛剛學會怎麼寫作文的小學生,為了賣弄文采,拚命地挖空心思將自己所能掌握的成語用在作文裏以圖得到老師的讚賞,實則大大降低了作文的流暢與連貫。
“嘿,好狂妄的小子,即使你是什麼大隊長,什麼狗屁警察,即使你在警校裏是搏擊第一,那你就能保證,你是天下第一,所向無敵的?告訴你小子,不要太過自大了,那樣無異於井底之蛙,穀底之蟲,每天坐井觀天,抬起頭,隻能看見那一條巴掌大的罅隙。須知月亮之外還有太陽,太陽之外還有星辰,星辰之外,還有遼闊無垠的宇宙。”
“你這娘們怎麼這麼羅嗦,到底打不打?”那個男人聽了美杜莎說教式的一番話,很不耐煩地說,“如果不打的話,恕我不能奉陪。我那邊還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
“哼!誰讓你不好好辦自己該做的事情,偏偏要跑到這裏來找我的麻煩,活該呀你!”美杜莎心中忿忿不平,嘴裏卻很淡定地道,“我隨時都可以開始,倒是你,需不需要作一套廣播體操活動一下身體,否則待會閃到腰扭了腳,輸了的話,可不要淨找一些客觀理由來搪塞我哦。”
“靠,你怎麼不做一套眼保健操,省得待會眼神不好,自己打到了自己!”男人很不耐煩地說道。
“廢話少說,接招吧!”美杜莎說罷,身子猶如一支離弦之箭一般彈了出去,直接衝向那個男人,速度之快,猶如獵豹,勢頭之凶猛,好似出閘虎狼。她的手微微張開著,就像一條毒蛇張開了血口,那一根根彎曲的手指,仿佛猙獰的獠牙。迅雷不及掩耳!美杜莎衝到近前,手臂隨著手腕猛地一抖,直接鎖向了男人的喉嚨,那蛇的毒牙,就要飲人頸血,露出無比惡狠的姿態。
男人卻好整以暇,抬起手臂在瞬息間恰到好處地握住了美杜莎的手腕,使她的手剛好在自己的脖頸前麵停下,然後另一隻手握成拳頭,像一個大炮一樣,狠狠地擂向美杜莎的小腹,那種速度,真如晴空裏乍現的流星。
“你這個人,這麼粗魯,一點兒也不懂得憐香惜玉呢!”美杜莎咯咯嫣然嬌笑著,她當然也不是省油的燈,千鈞一發的時候,輕盈靈巧的一閃身,避過這致命一擊,然後用被他握著的那一隻手,手腕向下一扣,掐住了男子的脈門,腳下抬腿,本來是要狠狠地向上踮去,攻擊的目標自然是那個男人最脆弱的地方,但是頓了一下,卻又改變了方向,膝蓋向對方大腿內側的嫩肉撞去。
男人抬起膝蓋,迎上了美杜莎的腿,砰地一聲,二人膝蓋與膝蓋互相碰撞了一下,都是悶哼一聲,與此同時,美杜莎的手臂也掙脫了對方的掌握,二人又同時向後跳躍了幾步。
二人分開兩米有餘,這一次卻並沒有再急著發動攻擊,兩個戴麵具的人互相麵對麵對望著,看不清彼此麵部上的表情,但卻都從對方的沉默中讀到了同樣的東西:訝異,驚奇,重視,欽佩,以及前所未有的認真與謹慎。
“不錯嘛,還真的有兩下子。”
“彼此彼此,你的功夫也不賴啊!”
當兩個敵人之間,收起了輕蔑與藐視,剩下的,可能是怒火與忿恨,但不可避免的,會有彼此之間的一種欽服與敬佩,這是一種對手敵人之間的惺惺相惜,局外人卻是很難看清,很難理解的。就像在三國時代,雖然周瑜在臨死之前發出了“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但是與此同時,卻又因為諸葛亮深解其《長河吟》之寓意而引為平生知己,而周瑜死後,諸葛亮也哀悼惋惜,嚎啕不止,甚至以頭撞柱來發泄心中鬱憤,當場吟了一首長詩來寄托哀思,這種相惜而又相憎的感情,未嚐沒有一種催人淚下的傷感。雖然這在後世看來,可能是曆史的扭曲或者小說的藝術加工,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彼此在敵對的同時,一定尊敬著這個讓自己棋逢對手將遇良才的人。隻不過知己往往被命運的手所擺弄,被分配到了兩個對立的陣營,生命的兩端。
如今,兩個互相不明身份的怪人,兩個當代都市裏的奇人,就在這一條幽暗的小巷裏,互相對峙著。
傍晚早已經過去,晚霞也收起了他們的姣好美豔的容顏,無限美好的夕陽,也隨著地球的旋轉而消失在了黃昏的盡頭。夕陽西下,人們枉自斷腸,無論如何,無論他們是張開懷抱去擁抱晚風,或者盡量地向著西方去追逐那遲早都要消失的光明,還是躲在溫暖的室內沐浴著絲毫沒有溫度的燈芒,都不可避免地要迎接夜幕的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