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舍的,是少主。難分的,是追風。難舍難分,永遠都學不會放棄。
“啪啪啪……”門外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擾亂了飛雪的思緒,俯首起身,見到桌上微微濕潤的宣紙,才覺眼角冰涼。
又哭了!
一個強者,是不可以被兒女私情所累贅,否則,受到傷害的,將是身邊所有人。自己早已注定不能得到幸福,那就要讓身邊的人得到最大的幸福。哭?隻為情勢所控,絕非心中的惆悵。
拾起宣紙,瞬間撕得粉碎,秋風吹來,嘴角又掛起微笑。每一次的流淚都是沉思,而這一次,將是最大的覺悟,也是最後的領悟。
“請問我可以進來嗎?”門外之人顯然心情很好,絲毫不介意飛雪的遲遲不應答。
“請進。”聽這聲音,必然是冰淩,但此刻的冰淩,在飛雪眼裏,卻是可憐的螻蟻,她同情她!
“有事嗎?”悠然坐在玉石凳上,為冰淩沏茶。
“謝謝。”猶如驚慌小鹿,冰淩戰戰兢兢接過茶杯。
果然是雙麵人!飛雪更感同情。
“其實今天我來是想……”猶如待嫁閨女,冰淩兩頰飛上兩抹紅暈。
一次是同情,兩次是同情,第三次就是厭惡了。不再看冰淩,飛雪閉眼品茶。
見飛雪沒有反應,冰淩自討沒趣,隻好直入正題,“冰兒做了一些點心給姐姐,希望以後和姐姐好好相處。”笑得滿臉殷勤,恭敬的把手中禮盒遞給飛雪。
喲!向來都無事不登三寶殿的稀客,竟會手端錦盒來拜訪,實感吃驚。
“放下吧,我會吃的。”錦盒上雕著兩隻飛龍,飛龍在天,氣勢非凡,做工精細,隻是不知它主人到底在打什麼如意算盤罷了。
道了聲謝謝姐姐不計前嫌,冰淩愉悅的離開冬抒。
打開錦盒,見到裏麵那誘人的點心,飛雪歎口氣,拿起一塊糕點,輕輕咬了下去。
對付這種女人,自己就是沒轍。
懷著寬容之心,飛雪吃下了冰淩送來的三個糕點,殊不知待在秋逸內的冰淩此刻正為自己的計謀得逞而大笑。
論心計,你還差得遠呢!
十五
似水光陰,轉眼已過三個月,玄宮的日子依舊平平無奇,促使飛雪不得不有了想要逃出去玩玩的念頭。這樣的惡作劇她以前常幹,但到了現在卻感到無從下手,方圓十裏的人都認識她,隻好被左一個“夫人”右一個“夫人”給逼回玄宮。
“唉……”窩在冬抒內,飛雪連歎五十多口氣。
“飛兒,怎麼了?”一直開朗的飛雪突然變得死氣沉沉,天玄不解。
懶得活動,僅僅抬了抬眼皮子,飛雪繼續歎氣。
原來飛兒也是任性的。
天玄停下手中的工作,微笑著坐到飛雪身邊,“是不是很悶,想出去透透氣?”
一語命中,飛雪隻好無奈點頭。
“這幾天江南那來了一批入侵者,我沒有辦法抽空陪你,實在委屈,要不你出去玩玩?”也是,連續三個月來公事就沒有間斷過,不是處理南方就是處理北方,忙得不可開支,自然沒有多少時間陪著飛雪。
“真的?”聽到天玄的話,飛雪頓時兩眼放光。
這小丫頭,就是愛玩!
“想去哪裏?”
“江南!”
“不行,那裏戰火連連,不安全。”雖然不忍見到飛雪眼裏的黯然,可還是要以她的安全為第一位。
“那飛兒帶著先鋒部隊去幫你挫挫他們的銳氣?”是時候要活動一下筋骨了,不然再過兩個月,就算想動都沒有辦法動了,隻怕連身體也不屬於自己。
“飛兒,你不是答應過我不再上戰場的嗎?太多的殺戮對你……”
“飛兒就是要去嘛……”唯恐天玄不答應,飛雪隻好“一哭二鬧三上吊”,當然,逼於無奈下,天玄還是答應了。
“太好了,飛兒就知道少主最疼飛兒!”方才還是活潑可愛的小姑娘,轉眼就成了傲然坐在馬上英姿颯爽的領軍,天玄不得不苦笑。
“飛兒,一定要平安回來……”話還沒有說完,飛雪早已絕塵而去,帶著她的五百精兵,又要征戰沙場,成為真正的“沙場敵見愁”。
“你放心?”帶到飛雪走後,追風才敢走出來,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裏默默祝福。
“飛兒自己選擇的路,我沒權幹涉,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我不會讓她再次離開。”
“那就好。”
追風和天玄的對話冰淩聽在耳裏,心裏卻是一陣竊喜:恐怕回來的,隻是一具屍體……
整整十日沒有飛雪的一點消息,天玄開始著急,踱步於玄宮大門。照飛雪以往的個性,就算那場仗再怎麼難打,不消三天就可凱旋而歸,這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嗒嗒……塔塔……”隱約聽見有馬群靠近的聲音。
飛雪!
登高眺望,卻不是想象中模樣,可從軍旗上看來,這的確是飛雪的部隊,但是,那挺直背脊一馬當先的飛雪,何去何從?
雄赳赳氣昂昂的玄宮五百先鋒部隊,此刻卻成了病怏怏的數十個殘兵!
再仔細看去,從馬群中似乎有熟悉的身影,不過這身影卻是無力的下垂在馬背上,任由發絲纏繞馬鬃。
“飛兒!”天玄一聲長嘯,飛快的奔向飛雪。
“對不起少主,我們戰敗了,也沒能好好的照顧少夫人。”站在離天玄最近的一個士兵緩緩道來。
“沒關係,你們都下去好好休息吧……”心痛的抱起飛雪,不理會一路上眾人奇異的目光,天玄向冬抒走去。
“對……對不起……”飛雪從未試過如此虛弱,每說一個字都要費好大的力氣。
“不要說話,飛兒,先休息一下。”蒼白的臉上全是長途奔波的勞累,唯獨嘴唇染有顏色,那詭異的紫紅色!
對於飛雪的病狀,大夫的診斷是:中毒。
這消息一經傳開,整個玄宮都鬧了起來。有的說一定是敵人下的毒,也有的說是自己不小心中了毒,可那隻是胡說,真正的原因,隻有飛雪自己清楚。
這個毒,恐怕已經在自己的體內三個月了,而且每天都在加深,平常不運功就沒事,可一旦使用銀冰絲,毒性就一發不可遏製,以至於這次的戰敗。
而下毒的人,可真是用心良苦,不過卻低估了自己的功力,否則就真的回不來了。
那下毒的人啊……下毒的人……
從那日起,每天出入冬抒的人多得幾乎可以把門坎踏爛,當然,最多的還是要數追風,因為他無法一直陪在飛雪身邊,所以隻能一直進進出出。
他不解飛雪中毒的原因,更不解飛雪每次看他的眼神。同情?無知?可笑?
出了這種事後卻從沒來看過飛雪的,就隻有冰淩,她對追風的解釋是“免得姐姐見到冰兒會生氣”。追風也作罷,冰淩說的並不是沒有道理。
對於追風每天陪在飛雪身邊更勝於陪在自己身邊的這種狀況,冰淩恨得咬牙切齒,但敢怒不敢言,不過既然做了第一次,那就必然會有第二次。
這夜的月亮依然很圓很亮,有著似曾相識的感覺。
……
明晚,你還能依舊那麼圓嗎?
……
對啊,上次的月亮也是如此,是在提前為自己慶祝成功嗎?
趁著月夜,冰淩摸索進入廚房,取出腰間的白玉小瓶,將裏麵白色粉末狀的東西盡數倒入藥包中,略一思忖,又重新將一些粉末狀入瓶中,輕笑著,退出廚房,而藥包上,赫然兩個大字:飛雪。
明日飛雪喝下那自以為是救命用的藥後,會怎樣呢?緊接著的是死亡……死亡……
清晨,雲霧繚繞,有種恍惚仙境的錯覺。透過秋逸的窗子,冰淩見到丫鬟端著藥走進了冬抒。
能死在這樣的環境下,也不錯啊!
“啪!”一聲巨響從冬抒內傳出,應該是藥碗破碎的聲音吧……
冰淩幻想著飛雪臨死前的表情,越發的覺得有趣。可是,對於她自身的情況,卻渾然不覺,待到發現,早已太遲……
三日後,玄宮舉行了喪禮,大堂中央擺著冰雕玉床,鮮花覆蓋其上,也蓋住了曾抱著天真心態處世的妙齡少女。
夫人,好走……
追風是最傷心的一個,手中緊緊握著逝去姑娘留下的信:“請原諒,為了你和她能更好的在一起,原諒我的不辭而別。這段日子,是我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謝謝。在天上,我會祝福你們的。”
署名是,冰淩。
“冰兒,怎麼這麼傻呢?”跪在冰淩的遺體前,地玄失聲痛哭。
無知!
看著遠道趕來的地玄,看著憂傷的追風,飛雪更感可笑,那女人真是厲害,死了還能把大家騙得團團轉。
她的死,根本就沒有信中所說的那麼偉大!
不過是遲來的報應罷了。
那個她早該得到的報應!
……
看著越發不妥的身體,冰淩明白,原來失去冰之血後能存活的時間並不是一年,而現在,是時候了。但是,不可以就這樣死去的,起碼要讓追風永遠記住自己。於是顫抖著拿起筆,冰淩寫下了她所謂的“遺書”,從腰間拿出昨日僅剩的一點點砒霜,撒入杯中,造成一副自殺的樣子。
“不怕,有飛雪陪葬。”眼前昏黑一片,冰淩勸導自己。
自己得不到的,飛雪也別想得到!
可是,她錯了,當她聽到飛雪的聲音時,她才明白,“謝謝你的藥,我們家的病重小貓終於脫離痛苦,早登極樂了。”正當飛雪想要喝下那碗藥的時候,見到病怏怏的小貓縮在牆頭看著她,於心不忍,就把自己的藥給了小貓,沒想到小貓當場死亡。前車可鑒,她頓悟:這女人,真的好狠!而此時她會來秋逸,為的就是求證,抱著最後一點希望,希望這不是冰淩做的。但很顯然,冰淩讓她失望了。
“你……你……”苦撐著,冰淩詫異。
“安心去吧,你的事,我不會對任何人說,對於你,我會用最大的寬恕。”寬恕你讓追風誤會、寬恕你讓追風離開、寬恕你的狠下毒手、寬恕你的一切。
“我……”驚恐的瞪大雙眼,可並不是看著飛雪,而是看著門外,“原諒她……”吐出一口鮮血,冰淩重重的墜到地上,直到完全斷氣,眼睛都一直睜著。
“還有什麼不能瞑目的?早點登上西天求得極樂吧,記住下輩子,不要再重蹈覆轍……”蹲下身,輕輕合上冰淩的雙眼,口中默念大悲咒。起身回頭,恰好對上追風難以置信的目光。
“都看到了?”想必方才冰淩看著的人,就是追風。
“雪,這是真的嗎?”雪怎麼會殺冰兒呢?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隨你怎麼想,我也不願多作解釋,如果沒事,那我就先行回房,尊夫人的葬禮記得不能馬虎。”不再看追風,飛雪繞行過去,心裏的傷疤,似乎又有出血的痕跡。
為什麼總在傷口將愈未愈的時候撒上鹽巴呢?這傷口一日未好,殘緣就會一直縈繞。
……
無知的人啊,何時才能清醒?
沒有興趣繼續留下,飛雪蔑笑一聲,轉身離開,就像三日前離開秋逸般決絕。尾隨的,是天玄。
心煩意亂,飛雪無助的坐在湖邊,而天玄,則一直陪同左右。
“飛兒,既然如此煩心,為何不向他們解釋清楚呢?”即使飛雪不說,天玄也能猜到一半,隻是不知具體事情罷了。
“解釋?”不知是嘲笑還是無奈,飛雪搖頭,“他們都沉淪凡塵太深,今日可以解釋這樣,誰能擔保明日不會有人要我解釋那樣?如果任何事都需要解釋,那活著豈不顯得很無趣?如果真的相信,就不需要理由和解釋,心領神會就已足夠。少主,你不就是從未問過飛兒理由嗎?”需要解釋的日子太累了,那和審犯人有什麼區別?
“可是,此時的你再不站出來,或許就會永遠失去追風。”自己僅僅隻是一個替代品,時候到了,本尊就會歸位,而自己也就功成身退。
“沒什麼再好去執著,剩下的時間並不多,不想給所有人都留下痛苦。照事情的發展來看,恐怕不出三日,飛兒就要離開這裏。”據探子彙報,日玄已經開始行動,一定要在他攻下神界前阻止他,前些日子若不是身子不允許,早就出發去昆侖了。更何況勾心鬥角的生活隻會令自己更累,雖說冰淩已永辭人世,可說不定很快又會出現另一個冰淩。
“不是還有兩個月嗎?”那麼快就離去,或許從此不再有相見的機會。
“他奈何不了我,少主放心。”時候未到,日玄不能施展“天仙降”,人選不再,日玄不能殺了自己,“如果我失敗了,兩個月後,在日玄施展完”天仙降“最虛弱的時候,帶領各長老圍剿他,霎時不必顧慮我的安危,凡事以大局為重。”
“需要我陪伴嗎?”盡管心裏很清楚此時的飛雪已不是昔日般的脆弱,可難免會放心不下。
“不了,玄宮的事情需要你來處理,再說,日玄也是美男子一個,自不會寂寞。”但,縱使擁有驚世之貌,卻依然無法博得美人歡心,又有何用?
飛雪燦爛大笑。
“飛兒……”天玄哽塞,緊緊抱住飛雪。
飛兒就是這樣,無論承受了多大的痛苦,都絕不會帶給他人,臉上永遠掛著的,是溫暖的笑容。這傻孩子難道都不會找自己來分擔的嗎?嘴裏就會說少主最了解她,既然她都知道,怎麼就忍心讓自己明明知道她痛苦,卻無能為力呢?或許會帶給他人傷害,可傷害的背後總是善意的保護,唯獨自己,要一直忍受愛莫能助的煎熬。
真心喜歡一個人,對方的痛苦,會加倍出現在自己身上,這就是愛!而她的保密,就會成為自己莫名的痛苦。即使是再嚴重的病,總會有解決的方法,可不知為何物的病,所有的方法都顯得無用。
任由天玄抱著自己,飛雪的內心在淌血。
對追風的傷害或許很大,可是,真正對不起的,就隻有天玄。月玄的讀心術飛雪已得心應手,但把天玄的心讀得越通徹,兩人的痛苦就越發的上漲。
少主,今生欠你的,請恕飛兒來世相還。
飛雪和天玄的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擁抱是在兩天後。
“一定要好好活著!”不舍得鬆開雙手,不詳的預感促使天玄顫抖。
“少主你也是,如果你出了什麼事,飛兒一定也會隨你而去……”兩人不舍告別,殊不知這次道別,將是永遠的思念,若要再次相見,也隻能在內心深處苦苦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