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我抬起頭來看著車窗外,雪花像碎紙片,一點一點地輕輕落下,悄無聲息地停在車窗的邊沿,另一片落在前一片的上麵,然後兩片一起滑了下去。外麵一定很冷,我想著,一邊將大衣的領子豎起來,緊了緊,雖然車裏並沒有真正地變冷。這輛車真奇怪,外麵世界裏有的東西能感覺到它,有的卻感覺不到它。街上匆匆而過的車、人,它從他們身邊經過,卻沒有誰看見它,仿佛它並不存在;而雪花落在它的窗沿上,又證明著它的存在。對了,還有很久以前,好像有隻小鳥也曾在車窗邊作短暫的停留,它是不是也能感受到它的存在?想到這兒,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轉過身靠在窗邊,把雙腳放到椅子上。
老威他們離開有多久了?——兩個夏天加兩個冬天?現在車廂裏隻剩我和那個老人家,他從來也沒醒過,從我上車的那一天到現在,一直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像一尊雕塑。自從老威他們離開以後,我偶爾會跟他說話,不管他聽見沒有,我就坐在他身邊,講話。他從來不答應一聲,我知道他從來沒醒過,也沒希望有一天他會醒來,所以,雖然看上去像在自言自語,可我反倒覺得自然,也許也有寂寞作祟的原因。
有的時候,會不經意地想自己是不是應該穿過“光之門”,去追趕老威、囚犯還有萌萌……?甚至想像有一天我穿過了那扇門,然後看到老威向我迎麵走來,麵帶微笑的樣子。可轉念又想,當初不是堅持要留下而且確定自己不想離開的嗎?……總之,每個人都是先看見那扇門然後才離開的,我到現在為止也沒看見過它,所以也沒辦法離開。
難道真要如我所願的,永遠留在這節車廂裏……我苦笑了一下,心裏的滋味連自己都難以形容。
外麵的雪逐漸下大了,白茫茫的一片,天色也暗了下來。
……
雪不知什麼時候停的,我睜開眼睛,還不太適應——外麵到處都積了厚厚的雪,白得有點晃眼。我從椅子上一躍而起,跑到前麵的車門邊向外看,不知為什麼,今天的心情非常好,也許是好久沒看到這麼大的雪的緣故。大馬路上沒有別的車輛,也沒有行人,稍遠一點的地方很少的幾處房屋,我猜現在車正行駛在郊外。
我往前方看去,公路在不遠的地方向右轉了個彎,路邊一處緩坡向上,是個凸起的、不高的圓頂小山,好像還有階梯蜿蜒而上。那是什麼地方?山上是寺廟嗎?我好奇地猜測著,一邊探著頭想看清楚一點。
車沿著呈一道弧線的公路,慢慢地圍繞著這座矮矮的小圓山行駛,山的另一麵也隨之顯露出來,我看清了那條被雪覆蓋的、一直向山上延伸的彎彎曲曲的階梯,階梯兩邊的冬青也被雪覆蓋了枝條,山坡上布滿了高高矮矮的墓碑——原來這是一處墓園。墓碑上蓋著潔白的雪,看起來安祥而寧靜。看著一個個墓碑,我想,他們是不是也和我一樣,並不是完全無知無覺,也許也搭上了某輛靈魂公車,曆經了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我雙手抱到胸前,向小山的另一邊看去——那邊好像有人。這樣的大雪天居然有人掃墓,我不禁伸長脖子向那一處墓地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