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現在的這個角度看過去,看不到那個小女孩,隻見囚犯似乎遲疑地向旁邊的座位移了一下。我向老威望去,他嘴微張著,麵無表情地望著那邊,然後習慣地扶了扶鼻子上的眼鏡,茫然地轉過來看看我,又再轉過去看看座位上方露出來的那個平頭。
囚犯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走了出來,選了走道對麵另一個座位坐下。那個小女孩好像打定主意不依不饒,她又跟著他坐到了一起。囚犯有點兒不知所措了。
我想著,這麼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竟然不怕凶神惡煞的囚犯,而且還纏著他不放,真是稀奇……老威也在靜觀接下來的發展。
囚犯又站了起來,他好像想再找一個座位獨自清靜。正在他想離開的時候,那小女孩說話了。
“叔叔。”
囚犯愣了一下,微低著頭看著她,停住了腳步,滿臉的疑惑。
“叔叔,”那小女孩又叫了一聲,“我見過你。”
我和老威對看了一眼。老威的眼神傳達著“果然認識”的意思。
“哦……是吧?”囚犯敷衍著。接著又想走開。
“眼睛!”小女孩突然興奮了起來,笑得像朵綻放的小花,她用兩隻手指指著自己的雙眼睛——那雙眼睛又黑又大,純潔無瑕。
“嗯?”囚犯又停住了腳步,奇怪地看著她。
“我的眼睛是叔叔給的!”小女孩清朗的童音像從高處掉進平靜的湖麵的石頭,讓我們三人都大吃一驚,特別是我和老威,我倆就像湖底的魚一樣,被這突如其來的謎底嚇了一大跳。
囚犯定定地站在那裏沒有動,微低著頭看著她,我知道他一定是在看那雙又黑又大的眼睛。
天色慢慢地暗了下來,車廂內光線柔和,星星點點的燈光緩緩地從公車兩側被拋到後麵。那孩子仿佛對這輛車充滿了好奇,不知疲倦地把車廂前前後後逛了個遍,又趴在窗子上看外麵,最後一蹦一跳地跑回她最“喜歡”的那個座位,在囚犯旁邊坐了下來。
囚犯自那個讓人吃驚的“謎底”揭曉之後就沒再試圖躲開,我不知道這種行為中有沒有一絲無奈的感覺,因為那孩子似乎是鐵了心要跟著這個她“認識”的叔叔,俗話說得好:初生牛犢不怕虎。看來真是一物降一物,滴水穿石,柔能克剛啊!想到這裏,我心裏竟忍不住想笑。
旁邊的座位被占領,囚犯不能再用以前那個橫躺的姿勢舒舒服服地睡大覺。一會兒,那孩子的一雙小腳伸到了座位外麵,好像很享受地隨著車子輕輕地晃悠著。
我不禁伸出頭去朝那雙輕晃的小腳的方向看去,前麵,老威的頭也斜歪在外麵。隨後,他站了起來,躡手躡腳地朝那個方向走了過去。在強烈的好奇心的驅使下,我也站起身,作賊似的跟了過去。
你見過一隻小羊羔緊挨著一頭大灰狼入睡嗎?——囚犯以一個很不自在的姿勢坐著睡著了,那孩子以一個很愜意的姿勢靠在囚犯身上,也睡著了,而且看起來還睡得很香。
我和老威互看了一眼,然後達成撤退的共識。我們走到車廂靠後的一個位置上才開始輕聲說話。
“怪了。”老威搖了搖頭。
“有什麼怪的?”我故作很了解的樣子回答道,“這叫‘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不怪?那可是頭野獸啊!”他不服氣。
“野獸也有溫柔的時候,沒聽過《美女與野獸》的故事嗎?”
“那你敢去靠著他睡嗎?”
“切!……”我緊張地眨了眨眼,說,“我從小就一個人睡。”
老威白了我一眼。
……
第二天,那孩子對老威發生了濃厚的興趣,老威的眼鏡被她反複地拿去架在鼻子上,最後一條腿兒終於經不住折騰地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