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3 / 3)

她走到洗手間,用冷水洗了把臉,而後去衣帽間整理東西,滿櫃子花花綠綠的衣服,能帶走的,其實很少,一個箱子足夠。

當初她拎著這個箱子住進來,如今再拎走,一扇門開關間,七年時光倏忽而過。

她住到酒店去,然後去房屋中介找公寓,這些年她的品味被傅斯年寵壞了,不過是租個房,她各種挑剔,看了十幾套,疲累不堪,最後對房屋經紀人說,就第一套吧。其實她早就忘記第一套房子是什麼樣,隻是忽然覺得意興闌珊,沒有那個人,住在哪兒都一樣。

辛辰與傅斯年沒有再聯絡。

他們之間,結束如同開始一樣,悄無聲息,毫無預兆。

那段時間,辛辰將所有時間都投入到工作,隻要有活,都接。國內外四處飛,忙得沒有時間想其他。大概太累了,某次拍攝,她竟然暈倒了。

在醫院醒過來,醫生責怪她不懂照顧自己,有了身孕還這麼勞累。辛辰懷疑自己聽錯,傻傻地問了三遍,醫生笑話她做了媽媽都高興得傻了。

她是傻了,卻不是高興,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她呆呆地走出醫院,心裏慌亂,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那天晚上,她徹夜失眠,想的是同一個問題:要不要告訴傅斯年?

她還沒有想好,娛樂報已為她做了決定。標題是:傅氏喜事將近,名模辛辰有望憑孕嫁入豪門。記者稱在醫院婦產科偶遇辛辰,找醫生確認過確是懷孕。

傅斯年的電話很快打過來,問她在哪裏。

闊別一個月,見麵的第一句話,他怒問她:“你什麼意思?”

辛辰挑眉:“你以為呢?”

“是你故意把消息透露給記者的,對吧?”

辛辰看怪物似地看著他,一股涼意自心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好冷好冷,冷得她久久不能言語。

傅斯年卻當她默認了,怒意更盛:“辛辰,我告訴你,別想拿孩子來要挾我!你知道的,我最討厭被要挾。”

辛辰忽然覺得好笑,她也真的笑了:“傅斯年,你想多了,我壓根就沒打算要這個孩子。”

“那最好!”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就如同以往很多次他們吵架,他摔門而去,永遠留給她一個背影。

可沒有哪一次,如同今次這般令她絕望,心如死灰。

她終於肯承認,這麼多年來,傅斯年從沒愛過她。

從來沒有。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辛辰竟有一種解脫感,糾纏了小半生,她覺得好累,已經沒有力氣再繼續。

她決定放過他,也放過自己。

第二天,辛辰去了醫院。

手術台上,她覺得自己似乎是哭了,又似乎隻是麻醉藥效下的幻覺。但心裏鋪天蓋地湧來的空曠感,那麼清晰,令她畢生難忘。

她再睜開眼,已經躺在病床上打吊針。舉目望去,四周全是慘綠的白病房死寂空曠,如同她的心。

她知道,這一刻後,她與傅斯年,真的已走至絕路。

病房裏。

傅斯年將一本病曆本丟到林瑤琴身上,聲音中是壓抑的怒氣:“你滿意了嗎!”

林瑤琴拿過病曆本,翻開,然後神經質地笑起來,下一秒那笑容幻化成恨,她咬牙切齒地說:“那個小賤人,她沒有資格生我傅家的孩子!”

她將病曆本撕了個粉碎,揚起的手腕上,纏繞著的白色紗布刺得傅斯年心裏陣陣發冷。

“下次要死,別讓我知道。”他麵無表情地丟下這句話,走出了病房。

剛出門,就碰到迎麵走來的顧琳琳,她懷裏抱著一束花,攔住他的去路,“斯年,你怎麼就走了?”

傅斯年一把推開她,用力過猛,顧琳琳被推倒地上,花束紮在她臉上,她在他身後尖叫:“傅斯年,你渾蛋!”

他置若罔聞,揚長而去。

醫院地下停車場裏,他坐在車內,久久沒有發動引擎,他掏出煙盒,卻發現手指在發抖,滿當當的煙盒裏怎麼都抽不出一支煙來。他揚手,將煙盒狠狠地砸向擋風玻璃,煙盒反彈回來,砸在他臉上,邊角劃破了他臉頰,刺痛蔓延。

可這點痛,遠不及心裏的萬分之一。

隻要一閉上眼,他腦海裏便會浮現最後一次見辛辰時她的樣子,哪怕她再竭力假裝,他依舊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了絕望。他逼迫自己快步轉身離開,他怕再多看一秒,便會忍不住對她心軟,怕自己忍不住對她說,孩子不能要沒關係,我們以後還會有。

他一早就從醫生那裏得知,她肚子裏的孩子因她酗酒不能留下,醫生還特意叮囑他說,她有點難過,你好好安慰她。可他卻在她的傷口上狠狠地再戳了一個疤。那些話,如利劍,斬斷了他們所有的情分。

可他沒有辦法,母親割斷手腕,以最決絕的方式來阻止這個孩子的到來。她對辛辰的恨意,從他父親死去的那一刻開始,永遠都沒有辦法消除。

而辛辰,對林瑤琴的恨意,從三年前的那件事情之後,同樣不可泯滅。他夾在她們之間,左右為難了這麼多年。

辛辰曾問過他,你愛我嗎?那是某次他們一起去旅行的飛機上,空中遭遇強烈氣流,空姐給每個人派發紙條寫下遺言,她什麼都不寫,抓著他問,傅斯年,你愛我嗎?那是她唯一一次問這個傻問題,他卻沒有回答。

他愛她嗎?

此刻,如果辛辰再次問他,他依舊不知道怎麼回答。

因為他們之間,夾雜著他父親的死,他母親的恨,以及那樣一個開始。他早已分不清楚,他對她,到底是怎樣一種感情。

如果愛,他卻做了那麼多傷害她的事,說了那麼多傷害她的話。

如果不愛,為什麼在收到她快遞過來的病曆本時,仿佛有凜冽的風灌入胸腔,將那顆心,吹得空蕩蕩的。

天空飄著細雨,通往墓園的石階被雨水衝刷得鋥亮。辛辰撐著雨傘緩步而上,已是初夏了,她卻還穿著針織外套,自從那次手術過後,她就變得特別怕冷。

她將一束薑花放在墓碑前,對著墓碑上的照片輕聲說:“傅叔,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了。”

“如果當年你沒有將我從孤兒院帶走……”

“可是,我不怪你。”

“我也不後悔……”

她轉身,離開。

十分鍾後。

一身黑衣的林瑤琴站在辛辰站過的地方,默默望著墓碑上的照片。

這麼多年了,她終於願意來看他。

她對他曾經多愛,在他為了別的女人不顧生命時,她對他便有多恨。這些年,她深陷恨的泥潭不可自拔,恨傅啟正,恨辛辰,恨愛著辛辰的傅斯年。

她想起辛辰給她打的那通電話,她說,你贏了。

“可是,老傅,我真的贏了嗎……”她喃喃。

三年前,她讓人綁走辛辰,拍了她的裸照威脅她,沒想到辛辰冷冷地說,大不了我退出模特圈。她轉而將那些照片給傅斯年。她永遠也忘不了他當時的表情,額間青筋跳動,赤紅著雙眼,拳頭緊握,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

他警告她的聲音像是從地獄傳來:別動她,這是我的底線。她以這些照片,換得了他與顧琳琳的訂婚。

從那一刻開始,她便清楚知道,傅斯年愛辛辰,以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程度,愛著她。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因為同一個女人,她失去了他們。

她真的贏了嗎?

此時此刻,沒有絲毫喜悅,隻剩滿心的疲憊與孤寂。

她終於明白,在這場糾葛多年的戰爭中,她跟辛辰,都是輸家。

傅斯年從會議室出來,接到星辰模特經紀公司負責人的電話。

“傅先生,辛小姐要走。需要挽留嗎?”

傅斯年沉吟片刻,說:“不用了。”

他了解她,決絕起來,任何人都改變不了。

他閉了閉眼,七年,終於還是走到了盡頭。

當初她說陪他五年,後來兩個人卻不約而同忽視了那個約定,她不說,他也不提,任時間無限延長。很多時候,他甚至想過,就這樣到老吧。可終究呀,他們以這樣決裂的方式走到了盡頭。

她一定恨極了他吧,也好,他就是要讓她恨他,讓她主動離開,他怕自己沒有辦法先走。

他抽完一支煙,撥內線給助理:“通知星辰經紀高層開會。”

助理問:“會議內容是?”

“星辰解體。”

盡管助理已訓練有素,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為什麼?”她實在太訝異了,星辰雖才成立短短七年,但後來居上,已是本城數一數二的模特經紀公司,年利潤豐厚,他不明白傅斯年怎麼忽然要放棄。轉念一想,又覺得很正常,就如同七年前從不涉及娛樂業務的傅氏忽然秘密組建了一間模特公司,並且沒有掛傅氏的牌,獨立經營。

為什麼?

因為辛辰不在了,專為她而設的公司,再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這些,傅斯年永遠不會說,辛辰也永遠不會知道了。

夜航西飛。

巨大的轟鳴聲中,飛機緩緩躍上雲層,辛辰從窗口望出去,窗外夜空如此寂寥,連一顆星辰都沒有。

她將隔板拉下,取過眼罩,蓋上。

永別,傅斯年。

這一刻,她心裏平靜似一潭死水,無悲無喜。

傅斯年站在露台上,沒有開燈,整個人融在一團夜色中,他抬頭,今晚夜空沉寂,連一顆星辰都沒有。

她是他的星辰,注定隻能存在於暗夜裏。

她是他的星辰,她離開後,他的夜空裏黑夜永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