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種笑,這種既天真又嘲諷的笑,曾經在另外一個女人的臉上展露過,令她恨得咬牙切齒。
“賤人,跟你那個人盡可夫的媽媽一樣賤!”林瑤琴揚起手,卻被辛辰截住,再惡狠狠地丟開。她微微傾身,湊近林瑤琴,嘴角牽起一抹笑,涼涼的:“可是啊,你還是輸給了她呀。傅叔不愛你,從來沒有愛過你,他愛的是你口中人盡可夫的女人……”
“你……住嘴!”林瑤琴臉色巨變,氣得渾身發抖。
辛辰繼續笑著:“你不是想方設法讓我離開傅斯年,我偏不!我要纏著他,一輩子!”說完,她站起來,離開。剛走兩步,就聽到服務生的驚呼。回頭,看到林瑤琴臉色慘白地倒在沙發上,手指按著胸口,嘴巴張老大,呼吸困難。
服務生蹲在她身邊,衝收銀台急喊:“快打120!”
肆
傅斯年在淩晨一點將辛辰從床上拖起來。
她其實沒有睡著,但一直閉著眼,此刻室內燈光大亮,眼睛有點不適應,覺得陣陣恍惚,眯著眼迎上他鐵青的臉色與一腔怒氣。
傅斯年見她睡意朦朧,怒意更盛,又狠狠將她推倒在床,咬牙切齒:“你還睡得著,你竟然睡得著!”
他下手很重,辛辰的腰撞在床沿上,痛得發麻,她忍住沒吭聲。
“我告訴過你吧,不要去招惹她,你為什麼不聽!”傅斯年低吼。
辛辰跳起來:“是她先招惹的我!”
傅斯年說:“你明知道她剛做完心髒搭橋手術,不能受刺激,你為什麼不讓著她一點!你分明是故意的!”
辛辰冷笑,先前那一點點擔憂消失殆盡:“是啊,我就是故意的!氣死她最好……”
“啪”一聲,一個耳光重重落下來,震得辛辰耳畔嗡嗡作響,眼前暗黑一片,過了好久,才又重見光明。接著,沉寂的空間裏再次響起“啪”一聲,辛辰幾乎用盡了所有力氣,傅斯年的臉上赫然出現紅紅的手指印。
她望著他,胸口微喘,眸中一片沉寂,看不出任何情緒。他也望著她,先前的盛怒似乎被其他情緒所替代,臉上神色複雜難辨。
兩人對峙著,室內死寂般沉默。
良久。
傅斯年轉身,走了出去。
像是繃緊的神經忽然鬆懈般,辛辰一屁股跌坐在地,渾身虛脫,軟綿綿地靠在牆壁上。她看著自己的手,太用力,還隱隱作痛,可她不後悔扇他一巴掌,隻有這樣,才能讓心裏的痛轉移到手指,才能讓自己不恨他。
他們扯平了。
她起身,去酒櫃裏拿酒,對著瓶口直接喝,越喝越清醒。酒量就同容貌一樣,大概也會遺傳,她遺傳了母親的好容貌與高挑身段,也遺傳了她的好酒量以及嗜酒的壞毛病。
把酒櫃裏的酒全部喝完了,她終於微醺,仍不想睡,裹著披肩坐在地板上發呆,窗外是沉沉的夜,時間過得這樣慢,天光像是永遠也亮不起來似的,多像她此刻的心,沉在暗夜的深淵裏,看見不太陽。也像她與傅斯年的關係,走到了世界末日,再也沒有明天。
她忽然笑了,他們什麼時候有過明天?從遇見開始,就注定沒有未來。辛辰微微闔眼,歪著頭努力地想,她跟他第一次見麵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似乎是好多好多年前了,久得像是有一生那麼長。
伍
被傅啟正從孤兒院接走那年,辛辰十歲。她父不詳,母親辛寶芝半生荒唐,像隻花蝴蝶遊走各色男人間,辛辰的父親是誰連她自己也不清楚。生下她,是一時頭腦發熱,她對她,談不上愛,也談不上恨,寡淡的,可有可無的。
她在某天愛上一個男人,動了真心卻被辜負時,選擇自我解脫,自私地將她拋下。
從她踏進傅家開始,傅氏夫婦的爭吵聲就沒斷過,最嚴重的時候,客廳裏所有東西都被林瑤琴砸了個稀巴爛,她看向辛辰的目光裏,全是惡毒的恨意。辛辰比同齡人早熟敏感,從那些爭吵聲裏明白了自己忽然好運被領養的緣由。辛寶芝是傅啟正一生摯愛,他渴慕她,卻得不到,念念不忘,在辛寶芝自殺後,輾轉找到辛辰,將那份愛轉移。
辛辰長著一張同她母親幾乎一模一樣的臉,那是林瑤琴的噩夢。可因為她愛傅啟正,再痛恨,也不能將辛辰趕走,就惡狠狠地罵她,小雜種。
辛辰不是第一次被人這樣罵,從前她隻會低下頭去,可孤兒院的三個月,讓她渾身長滿了自我保護的刺。她朝林瑤琴吐了口口水,學著她的語氣,反擊回去,老妖婆!然後在她的尖叫聲中跑出去。
傅家祖宅後院圍牆邊有一棵百年老槐樹,夏天枝繁葉茂,辛辰坐在樹下,眼淚嘩啦嘩啦往下掉。她不敢大聲哭,一抽一抽的。
躺在樹上睡覺的傅斯年被吵醒,很不爽地喝道:“很吵,閉嘴!”
辛辰嚇了一大跳,止住哭聲,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前後左右都沒找到,她有點慌,臉上出現害怕神色。傅斯年被她的舉動逗樂,忍不住逗她,“笨蛋!再找啊!”
她終於抬頭往上望,看到一張倒掛的臉,辛辰尖叫一聲,大喊著“鬼啊”,瘋跑回屋子。
傅斯年哭笑不得。
那一年,他十五歲,念高一,讀的是寄宿製高中,受不了母親每天一個電話對他哭訴父親的罪行。他跑回家,在門外就聽見父母的爭吵聲,他覺得心煩,就跑到大槐樹上睡覺。
傅斯年本來是想幫著母親把入侵者趕走,卻因為她那句“鬼啊”讓他改變了主意,他想,有這樣一個“妹妹”欺負,應該很好玩。
但辛辰從來沒喊過傅斯年哥哥,雖然傅啟正對外宣稱她是養女,可實際上,因為林瑤琴的緣故,一直沒有辦下正規手續。他們連名義上的兄妹都不算。而在傅家的那幾年,他總是不遺餘地的欺負她,但在林瑤琴刁難她時又會不著痕跡地幫她,他說,除了我任何人都不可以欺負你,哪怕那個人是我媽也不行。辛辰罵他變態,惡狠狠地發誓,我會離開這裏,遲早會離開!辛辰在傅家隻待了六年,她十六歲那年,傅啟正去世,她離開傅家。傅啟正是因她而死,他是辛辰這輩子最感激與最內疚的人,雖然隻有短暫幾年,卻給予了她最溫暖的愛,補償了她缺失的父愛。也正是因為太過溺愛,辛辰才會成為綁匪的目標。那是個大雨天,他帶著贖金前往,心急如焚,車子在郊外公路上與大卡車相撞,當場死亡。綁匪等得不耐煩,傅啟正的手機打不通,打傅家座機,被傅斯年接到,他報了警,才將辛辰救出來。她受了傷,原本應該去醫院的,車子在中途轉個了方向,直接開去了警局的太平間。
林瑤琴一見到她,瘋了般地揪著辛辰的頭發,狠狠地往牆壁上撞。她恨不得她去死。
這一次,傅斯年沒有來攔他母親。
辛辰一直很想知道,那一刻,傅斯年是不是在想,後悔救了她。
她連傅啟正的葬禮都沒能參加,就離開了傅家。
辛辰走的那天,天氣陰沉,她提著當年從孤兒院帶出來的舊箱子,小小的,隻放得下幾套衣服,那是她全部家當。她走出很遠,忽然回頭,霧蒙蒙裏,看到露台上站了一個人,他早已不是當年初見時的少年,長成了挺拔高大的男人,隔得太遠,辛辰看不清楚,他視線的盡頭,是否是自己。
她不是很討厭他嗎?她不是巴不得早點離開傅家嗎?可為什麼,轉身的那一刻,眼眶那麼澀?
縱然再難過,她也知道,不得不離開。她隻是慶幸,自己藏在心底的那份感情,沒有被發現。在那個人麵前,她保留了最後的驕傲。
她以為那就是最後了,可命運從來不由人。
辛辰再見到傅斯年,是兩年後。她濃妝豔抹,衣著性感地坐在他身邊。他是傅氏新任總裁,而她,是合作方找來的陪酒女郎。在辛辰進包廂之前,對方跟傅斯年說,那女孩是他們公司新簽約的模特,還特意補充了一句,很新。語調曖昧,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傅斯年漫不經心地喝著酒,對那個“很新”的女模特一點期待都沒有。但他做夢也沒想到,推門而入的人,竟是辛辰。
那晚,傅斯年始終冷著一張臉,話極少,卻灌了辛辰很多酒,像是較勁般,辛辰來者不拒,她酒量再好,最後還是醉倒了。
第二天早上她在他的床上醒過來,沒有過多的驚訝,也沒有慌亂,隻是無所謂地笑了笑。
傅斯年被她的笑惹怒,冷冷說:“這就是你口口聲聲說的離開傅家後的新生活?這就是你的傲氣?辛辰,你可真了不起!”
辛辰早已不是那個被他欺負後氣得跳腳的小姑娘,離開傅家後的這兩年,她究竟經曆過些什麼,傅斯年永遠想不到。當她終於簽下模特公司,以為苦盡甘來,進入這個圈子後才發覺,一切並非表麵那樣光鮮亮麗,那些暗地裏充斥著的肮髒,再次將她打入深淵。
“你這是在關心我嗎?”辛辰故作驚訝地張大眼睛,“你的關心來得可真遲啊。”她頓了頓,嗤笑一聲:“也不值錢。”
傅斯年臉色更冷了。
她靠近他,伸手勾住他脖子,對他嗬氣如蘭,說了句讓傅斯年臉色更難看的話。
她說,傅斯年,既然你這麼關心我,不如我們來做個交易吧,我跟模特公司有五年合約,你幫我解約,我陪你五年,如何?
離開傅家之後,她偶爾也會忍不住幻想,如果再次見到他,第一句話會說什麼呢?好久不見,還是,我其實有一點想你?她從未想過會是這樣,在那樣的場景下重逢,以這樣的開場白將他們斷掉的關係鏈再次拚縫起來。
而一旦開始,有些話,便再也不能說。
陸
天終於亮了。
辛辰起身的時候才發覺雙腿發麻,一個趔趄摔倒在地,痛意令她更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