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恒止臉色有點難看,濃眉蹙成一團,神色疲憊地揮揮手。

管家轉身對著唐詩蘊,“詩蘊小姐,您還是先離開吧,少爺累了,需要休息。”

“我要留下來照顧恒……”

“不用了,我已經找到了專業看護。”管家回頭朝門口的招手,她走了過去。

“怎麼是你?!”唐詩蘊驚呼。

顧恒止抬頭,向來波瀾不驚的眼神中也帶了一絲訝異。

的驚訝其實不低於他們兩個,心裏歎息一聲,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呐!“真巧,又見麵了。”微笑。

“幹嗎請外人,我說了我可以照顧恒哥哥的……”唐詩蘊的話還沒講完,便被顧恒止冷冷地打斷,他伸手指向門口,“出去!”

唐詩蘊咬咬嘴唇,滿臉委屈,跑出去時狠狠瞪了一眼。

“謝叔,你也出去吧。”顧恒止說。

謝叔點頭,正準備拉著一同出去,顧恒止卻說:“她留下。”

房門被關上,書房內一時寂靜無聲,顧恒止望著她,幽深的雙眼裏看不出任何情緒,過了片刻才開口:“你成年了嗎?”

愣了愣,而後才笑著答道:“顧先生,我春天的時候滿了十八歲。”他挑眉,像是不信。她那麼瘦,身上套著一件大大的陳舊的T,小身板在衣服裏麵晃蕩,似乎一陣風就可以把她刮跑。

“名字。”

“我叫。”

“軟軟?”顧恒止蹙眉。

耐心解釋:“不是軟弱的軟,是阮玲玉的阮,阮玲玉你知道嗎,說人言可畏的那個。”

聽到這裏,顧恒止忽然笑了,先是嘴角揚起一個弧度,接著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撇了撇嘴:“我說了什麼笑話嗎?”

顧恒止笑得太暢快,胸腔起伏厲害,接著便是一陣劇烈咳嗽,立即蹲到輪椅旁,左手輕拍他的背,右手自上往下撫摸他的胸口,幫他順氣。

片刻,顧恒止終於恢複如常。

“顧先生,以您的身體狀況,不宜情緒激動。”先前謝叔麵試她時,將顧恒止的情況大致講了講,五年前一場嚴重車禍不僅令他需依仗輪椅行動,身體很多器官都受到了嚴重損傷,每天需吃大把藥物。

“怎麼?還沒成為我的看護呢,就開始管起我來了?”顧恒止嗤笑一聲。

“我不是這個意思……”趕緊辯駁,她可不想因此而丟掉工作的機會。

“好了,你出去吧,讓謝叔給你安排下房間。”顧恒止擺擺手。

“可……啊,我被錄用了?真的嗎?”咧開嘴笑起來,然後誇張地對著顧恒止鞠了個九十度的躬,“謝謝謝謝,顧先生,您真是個好人,我一定好好工作報答您的慧眼識珠!”

出門時,的腳步幾乎是飄著走的,心裏歡呼,我找到工作了!我可以在蓮城安定下來了!媽媽,我可以在這裏陪你了!

顧恒止望著她消失的身影,忽然生出一絲嫉妒,年輕真好,一點小事都可以開心成那樣子。

其實,他不過二十五歲。他羨慕的不是她的年輕,而是她的健康與朝氣蓬勃。自己呢,在一個男人正好的年華裏,卻被禁錮在小小的輪椅上,被病魔與噩夢纏繞。

【05】

在顧宅住了下來。

她的工作名義上是做私人看護,實則卻成了顧恒止的貼身生活小秘書,還是二十四小時隨叫隨到的那種。不怕吃苦,從前一邊照顧生病的媽媽一邊兼兩份工,日子也熬過來了。

經常在睡得正酣時被顧恒止一個內線CALL醒,“軟軟,我要喝水。”

他總是叫她軟軟,說了幾次,他改不過來或者是故意不肯改,也就隨他去了。

軟軟軟軟,真軟弱!就好像她在他麵前,總是軟弱可欺。

“床頭有啊,大爺!”若不是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才不敢這麼喊他,平常都是正正式式地喊顧先生。

顧恒止聽到這句稱呼,眉毛一挑,嘴角扯開一個淡淡的弧度。

“冷了,要溫的。”不知是否深夜剛睡醒的緣故,他慣常清冷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沙啞迷蒙,一點孩子氣的命令口吻。

隻得爬起來倒水。

又比如他半夜失眠,又是一通內線急CALL,讓陪他下幼稚透頂的彈子跳棋。

“睡不著,過來陪我下棋。”他說得雲淡風輕的,直想一巴掌劈死他。擾人清夢者,都應該拖出去喂魚。

諸如此類,看在高薪水的份上也就算了,最難以忍受的是顧恒止的壞脾氣,本來好好的一起下棋,他忽然伸手一掃,棋盤棋子悉數落地,壞情緒忽如其來得令人防不勝防。

其實能夠理解,行動不便的人太容易產生焦慮、自卑、自棄種種負麵情緒,所以開始時她總是默默地退出書房,或者在他因情緒激烈而引起身體不適時做急救及溫柔安撫他,可有一次他竟然過分地讓她把他掃落的玻璃珠子全部撿起來。

望著滾了滿地還有許多滾到了書櫃桌子等暗角的地方,傻了眼。她望了眼臉色鐵青目光冰寒的顧恒止,看不出他是當真還是開玩笑。深吸一口氣,握拳,告誡自己,我忍忍忍!好女不跟大BOSS鬥!

她蹲下身,一顆一顆撿過去,鑽到電腦桌下好不容易把滾落的珠子全部撿起,起身時沒注意,“砰”一聲震響,痛意襲來,頭一陣昏眩,眼淚條件反射般地跟著掉下來,摸著腦門上腫起的大包,呲牙咧嘴地爬出來,手一揚,撿起的珠子紛紛又跌落,她憤恨地低吼:“顧恒止你無聊幼稚加變態!我是來做看護的,不是供你消遣的!我告訴你,我忍你很久了!姐姐不幹了,您另請高明!”說完,她轉身走出書房,狠狠地甩上了門。

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Hello kitty 嗎?

就算是Hello kitty ,也是一隻有脾氣的好不好!

回到自己房間,揉了好久頭上的腫包,當痛意慢慢減輕,她漲高的怒氣也一點點低下去,隨之而來的便是後悔與歉意。後悔自己把話說絕了,一時間哪兒去找個落腳處啊,再說幹了二十多天,還沒拿到一分錢工資呢!又覺得自己似乎說得有點過分了,萬一他受到刺激想不開咋辦?

“啊啊啊啊啊!”在床上滾了幾圈,想來想去,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立即站起來收拾東西,其實她的行李很少,幾套換洗的衣服,片刻就打包好了。她看了看時間,晚上十一點半,心一橫,走!

剛拉開門,便迎頭撞上正抬手敲門的謝叔。

“,你這是幹什麼?”謝叔盯著她肩上的背包。

“我不幹了!謝叔,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

“可,這大晚上的你能去哪兒呀!”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脫口而出。

“撲哧”一聲,一牆之隔本來還冷著一張臉的顧恒止笑出聲來,先前抑鬱的心情在這一刻似乎一掃而光,他輕歎一聲,滑動輪椅開門出來。

“好了,別鬧了,回去睡覺。”

“不用了,再見,後悔無期!”見他依舊擺著副大爺冷臉,想到以後這樣無聊的事會沒完沒了,先前的那點歉意也消失無蹤。

越過顧恒止與謝叔,朝門口走去。

“對不起。”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靜止了一樣,以為自己聽錯,僵在那裏,可那清清冷冷的聲音分明來自顧恒止。

驕傲冷漠自大壞脾氣的顧恒止。

他竟然說對不起!他竟然對她說對不起?!

不止,連謝叔也驚訝得目瞪口呆,他在顧家十幾年,幾乎看著顧恒止長大,從未聽他對人說過這三個字。車禍之前,他就是個驕傲得不得了的人,出事後更甚。

隻有顧恒止,神色照舊,丟完一個炸彈後平靜地滑動輪椅,返回書房。

原地傻傻站了很久,就連謝叔將她的背包搶過去丟回了房間她都沒半點反應,過了許久,她忽然神經質地笑起來,而後衝進了書房。

顧恒止正埋首一份文件,湊過去趴在他麵前,搶過文件,眼神灼灼地盯著他看了會,而後笑嘻嘻地開口:“喂,顧恒止,你是不是喜歡我呀?”

顧恒止一愣,伸手將文件搶回,埋頭,聲音雲淡風輕,“你想多了,我隻是不想再費時間去找個看護而已。”

“別扭王。”撇了撇嘴,眉眼一彎,忽地傾身在他臉頰上印下一個吻,“晚安。”而後迅疾跑了出去。

她沒看到,她身後,顧恒止驀然漲紅的臉,以及嘴角微微揚起的弧度。

【06】

那之後,顧恒止與之間的關係似乎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又似乎沒有。他照舊會在失眠的深夜把她從床上CALL到書房陪他下彈子棋,隻是再也沒有忽然發脾氣掃掉棋盤,下棋時偶爾還會跟她閑談幾句。而每晚的睡前牛奶總是蹙著眉喝完,總是在十二點左右便睡覺,甚至會主動要求在傍晚時分推他到花園裏散步。

“真像遲暮的老人。”散步時顧恒止經常這樣說,語氣裏充滿了調侃,還有掩飾不住的悲哀。

想說安慰的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能說什麼呢?他的身體每況日下,醫生已經下了通牒,不能再操勞公司事務,多多靜養,可他壓根不聽。他很多事情都慢慢依著,可唯獨在這件事上,堅持己見。

聖誕節前夕,顧氏三十周年慶,作為大BOSS顧恒止堅決要出席,謝叔堅決阻止無用,轉而讓當說客。半年來,雖然顧恒止沒表示什麼,但謝叔看得出來,對他來說,並不僅僅是一個貼身看護,大概連他自己都沒發覺,他看著的眼神有多麼專注與熾熱。

可這次,也沒辦法,最後隻得妥協了,但前提是必須由她陪著一起出席晚宴。謝叔無奈,隻得按照顧恒止的吩咐去幫準備晚禮服。

衣服很快送過來,一襲紫色及膝短裙,優雅卻不失俏皮,第一次穿這麼漂亮正式的禮服裙,望著鏡子中的自己幾乎認不出來。平時裝扮再隨意的女孩子,麵對華服時總是心生歡喜的,在她對著鏡中人自戀得星星眼時,顧恒止推著輪椅進來,他手中拿著一個奢華精致的首飾盒,他示意蹲下。

感覺脖子一涼,低頭時隻覺眼前一陣華光閃爍,掛在她脖子上的鑽石項鏈美得不可方物。再怎麼沒見識,也知道這串項鏈價值連城,趕緊伸手去摘,一邊嘀咕道:“我不要戴這個,太沉了,好累喔!”她真正擔心的是,如果自己不小心弄丟了,隻怕賣掉十個她都賠不起!

顧恒止按住她的手,“戴著,聽話。”語調霸道不容人反抗。

謝叔親自開車送他們去宴會場,在見到脖子上的項鏈時,眼神中閃過強烈的驚訝,但很快,便變成一抹會心的笑,對說了句令她莫名其妙的話,“恭喜啊。”

推著顧恒止剛進宴會廳,便被人圍攏過來,握手寒暄,應接不暇。這種場合,自然少不了敬酒,可酒杯剛送到顧恒止手中,就被奪了過去,不管來敬酒的是什麼身份,一律以顧恒止身體不適戒酒為由一律擋開,然後自己與他們碰杯。

杯中倒的是香檳,喝過一大口後覺得真好喝,與人碰杯時便一幹為淨,惹得對方大為稱讚。越喝越多,對顧恒止的頻頻警告置若罔聞,還豪氣十足地對他耳語,“你放心吧,我酒量好著呢,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顧恒止不禁好笑,“你以為這是大排檔拚酒呢!”也就隨她去了。

可沒過一會,誇海口的某人便腳步虛浮飄飄欲仙了,她空腹喝酒,又喝得頻繁,後勁一下子就上來了。顧恒止見她滿麵酡紅,身體微晃,還很沒自覺地繼續與過來敬酒的人碰杯,也顧不得這宴會正進行到一半,以不舒服為借口讓推他離開。

剛出了大廳,在拐角處迎麵便撞上一個人,抱歉還沒說出口,對方已驚喜地喊了出來,“恒哥哥!”

是好久不見的唐詩蘊。

“你怎麼在這裏?”顧恒止蹙眉。

“我回來陪你過聖誕節呀,剛下飛機就去找你啦,可家裏沒有人,打你電話又不接,後來還是謝叔告訴我你在這裏……”她的話猛地頓住,目光投向時停留在她的脖子上,良久良久,然後她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思議與震驚,以及強烈的怒意與恨意。

“嗨,好久不見。”微醺頭昏的還傻乎乎地笑著跟她打招呼。

“恒哥哥……這條項鏈怎麼會在她脖子上……你們……”唐詩蘊看看顧恒止,又看看,手指微顫地指著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