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鏈?當然是他給我戴上的啦!”打了個酒嗝。

“恒哥哥……”唐詩蘊忽然一把拽過,伸手便去扒她脖子上的項鏈,“你給我脫下來!”

“詩蘊,你幹什麼!”顧恒止呼喝,伸手試圖拉開唐詩蘊,她一個轉身,拽著往樓梯口去。

“唐詩蘊!”顧恒止怒吼,急速滑動輪椅追過去。

的手臂被她拽痛,卻依舊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唐詩蘊一邊拖著她走一邊強扯那條項鏈,急了,心想萬一被她扯斷了她可賠不起!她抬手推開,兩個人扭打在一起,混亂廝打中,誰都沒有發現已經到了樓梯口邊緣,唐詩蘊招招狠厲,手腳並用,一推一踹,的身體往後倒去,一個撲空,整個人仰著滾下了樓梯……

顧恒止推著輪椅趕到時,入目便是如一隻失控的土豆,重重跌落下去,他想也沒想,整個人撲過去想抓住她,卻連人帶輪椅一起跌落下去……寂靜的樓梯間,尖叫聲與悶哼聲交織一片。

【07】

樓梯並不高,額頭腫了一個包,臉頰手臂擦傷,崴了腳踝,萬幸未傷及筋骨。傷得嚴重的是顧恒止,頭撞在了牆壁上,直接昏迷。

顧恒止在第二天早上才醒過來,偏頭便對上紅腫的眼睛,她一夜未睡守在床邊,見他終於醒過來,長舒了一口,眼淚忍不住就撲簌掉下來。“對不起,對不起……”

顧恒止歎口氣,伸出手試圖給她擦拭眼淚,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蹙眉微蹙,手指在半空中轉了個方向,收了回來。

“還痛嗎?”沒有發覺他的異樣,關切地問道。

顧恒止搖了搖頭。

“你傻的呀,滾樓梯很好玩嗎!我本來摔暈了,看到你也滾了下來,嚇得我一下子就清醒了……顧恒止,以後不允許你做這種蠢事!”擦掉眼淚,板著臉厲聲警告。

“沒有以後了。”顧恒止輕歎一聲。“找謝叔來。”

還想說什麼,卻被推門進來的醫生打斷了,隻得去休息室找謝叔。顧恒止下午就辦理了出院,回家後直接進了書房,想跟進去勸他休息,卻被謝叔攔住,將她喊到客廳。

“,很抱歉,你得離開這裏了。”

“什麼?”

謝叔別了別頭,重複:“少爺不需要看護了。”他遞給她一個厚厚信封,“我們有約在先,這是違約金。另外,我幫你租了個小公寓,已交了一年租金,你不用擔心住處。鑰匙在裏麵。”

懵了。

現在重要的是住處問題嗎?

她轉身就往書房走,推門時發現門從裏麵鎖了,重重砸門,“顧恒止,你出來!給我說清楚,我們簽了勞動合約的,憑什麼無故開除我!”

門內寂靜無聲,一點反應都沒有。

“出來,混蛋!”

“你給我出來!”

“再不出來我要砸門了!”

……

不管怎麼叫囂,顧恒止就是不出聲,她所有的憤怒與難過似乎都砸在了虛空上,她狠狠踢了兩腳門。

“,別這樣。”最後還是謝叔強將她拉走。

在房間裏暴走,覺得顧恒止不可理喻莫名其妙的病又犯了,她咬咬牙,迅速收拾好東西,卷包走人。

她幾乎是衝出顧宅的,謝叔原本讓司機開車送她,她理都不理,那個白色信封也沒有拿。

謝叔抬頭望了望陰沉的天空,歎口氣,而後去敲書房的門,“少爺,她走了。”

過了許久,才有一個低低的“嗯”字從房間裏傳出來。

瘋跑了一路,傍晚的天空愈加陰沉,寒風凜冽,刮在臉頰上生疼。她順著公路不知走了多久,雨終於下起來了,又急又大,走在馬路上,前後都沒有遮雨的地方,片刻便被淋濕,雨水順著頭發滴落在頸窩裏,寒冷刺骨,一個激靈,忽然轉身不要命地往來的方向跑去。

雨勢愈急,天空暗沉得仿佛世界末日,在雨中狂奔,片刻,她跑回了顧宅,站在鐵門外使勁按門鈴,一邊大聲喊:“謝叔,開門!”她手腳並用,鐵門被拍得咚咚作響,可回應她的隻有屋內的寂靜與雨聲。

喘著粗氣,抹去臉上的雨水,將背包用力丟進去,而後開始攀爬鐵門。謝叔站在二樓走廊上,眉毛糾成一團,快步下樓,敲響始終緊閉的書房的門,“少爺,她……”

“別理她。”顧恒止的聲音冰冷決絕。

“可是,天氣這麼冷……”

“謝叔,把門鎖上。”

“少爺!”

門內再沒有聲音傳出來。

謝叔歎息一聲,搖著頭走開了。

費了好一番功夫,終於穩妥地落在了鐵門內,她撿起地上的包,便往門口衝,可大門已鎖,厚厚的落地窗簾將室內遮擋得嚴嚴實實,連一絲光都看不到。踢了兩腳門,而後繞到屋子後麵書房的位置,窗簾倒是沒有放下,但房間裏漆黑一片,潺潺雨水打在玻璃上,使更加看不清楚室內,但她知道,顧恒止一定坐在那張大書桌後麵。

她整個人趴在玻璃上,用盡全身力氣拍著玻璃,“顧恒止,你開門!你出來!”

“顧恒止,我有話要問你!”

“出來!”

寒風呼嘯而過,伴著不停歇的大雨,全身早已濕透,隻覺得越來越冷,說話的聲音都開始顫抖。

“出來好不好……求你出來……”她先前的氣焰慢慢被大雨澆滅,到最後,出口的話變成了求乞。

“顧恒止,你出來……我就問你一句話……問完我就走……我不會纏著你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徹底黑下來,暗沉沉一片,渾身力氣被一點點抽走,她蹲下身,抱緊雙臂,身體止不住發抖,頭昏昏沉沉。她知道再這樣淋下去,她一定會暈倒,可心裏有個聲音在叫囂,我不走,我不走。有些話現在不說,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可好冷啊,真的好冷,連眼淚都冷出來了,大顆大顆,止也止不住。

她靠在玻璃窗上,抱著手臂的手指再緊了緊。

忽然,頭頂的雨像是突兀停住了般,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刺激著昏昏沉沉的她猛地清醒過來。抬頭,黑暗中,那雙清冷的眼眸正定定望著她,神色複雜難辨。

“顧恒止……”她剛起身,便被拉進了他的懷抱,她的哽咽聲消失在他胸膛,他沉沉歎息一聲,一手撐著傘,一手擁抱著姿勢怪異的她,下巴擱在她濕漉漉的頭頂,聲音輕不可聞,“軟軟。”

【08】

毫無意外地病倒了,高燒到39度5。醫生上門打了退燒針,她依舊很痛苦的模樣,喃喃自語地說著些什麼,似乎很冷,整個人蜷成一團,止不住地發抖,加了床厚被子還是沒用。

顧恒止支撐著身體上床,將她撈進懷裏,迷蒙中感覺到熱源,整個人都貼了上來,緊緊抱著顧恒止的腰。

貼得近了,才聽清楚她呢喃的是什麼,她一會喊媽媽,隔一會又變成了顧恒止的名字。

他內心酸澀,微微閉眼。

若不是他,她又怎麼會受這種苦。

他以為自己足夠狠心,趕她走,可當看到可憐兮兮地蹲在窗外,暴雨疾風中不肯離開,他的心痛得快要無法呼吸。

推著輪椅出去時,他在心裏對自己說,就自私這一回吧,哪怕明知結局,哪怕要下地獄,也讓我自私這一回吧。

因為,我真的沒有辦法放著這樣固執的她不管。

因為,餘生的短暫時光,我想要她陪在我身邊。

曾戲謔般地問他,是否喜歡她。她真笨,若不喜歡她,他怎麼會怕她忽然辭職而以高額賠償金簽下兩年的勞動合約;若不是喜歡她,習慣獨自一人的他又怎會在失眠的夜晚讓她陪他下幼稚的彈子棋;若不是喜歡她,甚少說抱歉的他怎會那麼輕易地說出對不起;若不喜歡她,又怎會將母親留下來隻傳顧家兒媳的鑽石項鏈送給她;若不是喜歡她……

可是,正是因為太喜歡她,他不得不趕她走。自從車禍後,他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生命在一點一點流逝。醫生說,交通事故產生的外傷性腹部大動脈瘤破裂,像是他身體裏一枚不定時炸彈,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而死亡,如影隨形。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給不了她幸福與承諾。

可如今,他決定自私一回。

他緊了緊手臂,沉沉睡去。

醒過來時以為自己在做夢,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發覺自己依舊躺在顧恒止的臂彎裏,他還在沉睡,不知做了什麼夢,嘴角微微翹起,麵容沉靜,褪去了平時的冰冷,看起來甚至有點孩子氣。忍不住伸出手,一點一點描摹他的輪廓,眉毛、眼瞼、鼻梁、嘴唇、下巴,輕輕掃過如同撫摸一件珍寶。她的心在刹那間變得柔軟無比。

這個男人,她生命中第一個愛上的男人。他冷漠、壞脾氣、別扭、口是心非,可她依舊好喜歡好喜歡。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也不知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小壞蛋,你在幹嘛!”她的手忽然被捉住,他的聲音不複往昔的清冷,而是帶著淡淡的晨露般溫柔旖旎,眼神灼灼地望著她。

“偷襲你。”抽回手,而後緊緊抱住他的腰,將頭貼在他胸膛,聽著他的心跳與呼吸,低喃:“我愛你,顧恒止。”

他渾身一震,良久,才艱澀地開口:“軟軟……”

“噓!”她伸手抵在他唇邊,“什麼都不要說,我明白,我都明白。”

她是真的都明白,她是他的看護,他的身體狀況她比誰都清楚,在醫院時主治醫生曾與他有過長達半小時的談話,她被阻在病房外。他出院後,便急著趕走她。是她太過愚笨,沒有第一時間意會到他的用心,反而當他壞情緒發作。

“所以,什麼都別說,任何理由我都不想聽。哪怕隻有一天,不,一小時一分鍾一秒,我都要陪你到最後。”抬頭望著他,語調極輕極輕,眼神卻那麼鄭重。

不管天堂地獄,我都陪你一起走。

【09】

顧恒止最後的歲月,陪在他身邊,寸步不離。他們從別墅搬去了海邊的公寓,房子很小,卻被重新布置了一遍,十分溫馨。顧恒止已將公司交給可信任的人,大多數時候,他們閉門不出,窩在家裏玩遊戲看書看電影下棋,或者花一上午的時間研究一道新菜式和點心。

春天來的時候,去超市買菜時在路邊撿回了一隻流浪貓,髒兮兮的毛發洗幹淨後竟然特別漂亮可愛。

顧恒止叫它。

每次叫它時,總不自覺地應聲,惹得顧恒止哈哈大笑。

天氣晴好的時候,會推著顧恒止去海邊散步,海風涼,潮汐薄,金色晚霞蔓延在天邊,一望無際的海平麵遼闊而蒼茫,而生命多渺小。

“軟軟。”

“嗯。”

“軟軟。”

“嗯。”

“軟軟。”

“嗯”

……

一個不知疲倦地喊,一個不知疲倦地應。

顧恒止其實有很多話想對她說,他很想告訴她,當年的車禍不是一起意外,而是人為,他瘋狂的母親無法忍受父親的背叛,於是謀劃了一家三口同歸於盡的戲碼。父母雙雙殞命,而他,卻痛苦地活了下來。他想告訴她,他曾無數次在身體承受巨大痛苦時懨懨地想,不如就此死去吧,天堂或許比這慘烈人間美好一點點。他還想對她說,軟軟,遇見你之後,我竟生出巨大的不舍得,天國再美,沒有你,一定好寂寞吧。

他想對她說,我愛你,軟軟。

想說的那麼多,如此情深,卻難以啟齒。終究隻能化作一聲呢喃般的歎息。軟軟。

【10】

顧恒止走的那天,天氣晴好,落地窗外的夕陽沉沉落入海平麵,公寓樓下花圃裏的薔薇花開得正好,海風吹拂,芳香四溢。

他抱著那隻叫的貓,坐在陽台上安然地睡去,再也沒有醒過來。

伏在他的腿上,久久沒有離開。

她沒有哭,手指緩緩移到自己的腹部,在那裏,一個嶄新的生命悄然來臨。

隻是生命如此倉促,她甚至還來不及與他分享這份喜悅與希望。

抬頭,微微眯眼望向天邊的晚霞,在金色光芒中,她仿佛看到多年前懷著自己的母親,隔著漫漫時光煙雲,她看到母親的臉,悲傷的,堅強的。

她告訴自己,,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