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哭。

【01】

深夜,機場。

站在咖啡廳的玻璃窗外,灼灼地望著臨床座位上的大堆美食,披薩、意大利麵、濃湯,甚至還有一壺茶與一隻大大的水果拚盤。

奢侈啊!吞了吞口水。更奢侈的是,那兩個人在幹嘛?把食物當擺設?

意大利麵沒怎麼動,披薩完好無缺!相對食物,他們似乎更鍾情手中的雜誌。

再次吞了吞口水,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那盤披薩,恨不得將眼前的落地窗玻璃穿個洞,或者隔空取物!

好餓,真的好餓,餓得快要昏眩了……

離登機還有近一個小時,而離她上一頓飯,已過去了整整十個小時。買了機票後,她身上還剩下兩百零八塊五角,這是她所有財產,也是她所有未來。所以哪怕饑腸轆轆,她依舊狠心逼自己強忍,要知道,機場的方便麵都是翻倍出售,簡直是打劫!

顧恒止最先察覺出異樣,偏頭時正好對上一窗之隔的熾烈的眼神,窗外的女孩穿著一條黑色裙子,手中抱著個黑色布包,黑色長發如瀑垂至胸前,巴掌大的臉在白熾燈下十分蒼白,咋一看,像倒映在玻璃窗上的鬼影。

他濃眉微蹙,專注而熾烈的眼神,令他下意識地抗拒。

“詩蘊,我們走。”他轉頭,向對麵的女人開口道。

“嗯?”唐詩蘊抬頭,思緒還神遊在時尚雜誌裏的華衣珠寶上。

“走吧。”顧恒止淡漠的語氣裏已有些許不耐,他最討厭同樣的話說兩遍。

“噢。”唐詩蘊起身,繞到顧恒止身後,剛準備推著輪椅離開,隻覺眼前一晃,一個黑影已立在跟前,因為緊張、羞愧以及饑餓帶來的昏眩,的聲音斷續而輕微:“那個……那個……”

“小姐,你到底想說什麼?還有,你是誰?”唐詩蘊警惕地瞪著她,語氣不耐。

深吸一口氣,眼微閉,索性豁了出去,手朝桌子上一指,“可不可以把那份披薩送給我……就這樣扔掉我覺得好浪費……”

“什麼?!”唐詩蘊滿臉不可置信。

再睜開眼時,理智也跟著回來了,羞愧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如果媽媽知道自己為了省錢而做出這種乞食的事,一定會氣得活過來吧。在她轉身欲落荒而逃時,一個清冷的聲音阻止了她的腳步。

“服務員,把披薩打包給這位小姐。”顧恒止說完,雙手滑動輪椅上的滑輪,慢慢出了咖啡廳。

唐詩蘊立即跟了過去。

一聲謝謝沒來得及出口,人已走遠,她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剛剛那個聲音的主人竟然坐在輪椅上,透過玻璃窗,她看見他漸行漸遠的側臉,嘴唇緊抿,英俊而冷冽的模樣。

她忽然有點難過,嘴唇微動,一字一句皆隱在喉嚨裏:好心的先生,謝謝你,祝你好運。

【02】

巨大的轟鳴聲中,既緊張又興奮,片刻的顛簸過後,飛機終於平緩地滑進雲層之上。將臉趴在小窗口上,窗外漆黑一片,其實什麼也看不清,可她卻仿佛看見了湛藍的天空,棉絮般漂移的雲朵。

她的手指在黑色布袋上滑移,媽媽,你看到了嗎?我終於帶你坐了一次飛機。媽媽,雲層之上真的好美好美……

“緊急廣播,緊急廣播,有旅客身體不適,急需醫生!”忽如其來的廣播聲打斷了旅客的睡眠,昏暗的機艙裏刹那燈火通明。

原來是有人忽然發病了。

空姐穿梭在機艙內,急切地詢問在座旅客是否有懂醫的。

從恍惚中晃過神來,叫住空姐:“請問,那個人是什麼病?”

“腿抽搐,呼吸困難。”空姐見年紀小,有點遲疑地問道:“小姐,您是否學醫?”

“我是有學過……”

“趕緊跟我走。”空姐麵色一喜,拉著她一路奔向頭等艙,連開口的機會都不給她。在心裏叫苦不迭,這這這……我是有學過,但隻是皮毛啊……

她的退堂鼓在見到病人時,頓時打消。竟然是他!那個送她披薩的好心先生。而他的病狀,她一點都不陌生,甚至可以說很熟悉。

顧恒止臉色蒼白得駭人,額上大顆汗珠浸濕了額發,雙腿痙攣帶來的極致痛楚令他十指狠狠掐進手心,胸腔劇烈起伏,胸腔內所有器官像是絞在了一塊,連呼吸都困難。

唐詩蘊被嚇著了,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

一把將她推開,俯身去抬顧恒止的腳,唐詩蘊尖叫一聲:“你幹什麼!”

不理她,側頭對空姐說:“請幫忙讓他平躺著,再準備熱水與毛巾。”

“好。”

顧恒止微睜開眼,恍惚中隻看見一個黑色側影,漆黑長發垂下來遮住臉龐,他終於察覺到自己的腿被她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按著,他下意識地試圖收回,無奈卻動彈不得。

偏頭,微微一笑,聲音輕柔似哄小孩,“別動,放輕鬆,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吐出來。”不知是她聲音太過溫柔還是那個笑容太令人放心,顧恒止竟真的跟著她的指令,慢慢吸氣,再吐氣。而她的手指仿佛帶著魔力,所到之處,那麼強烈的痛楚竟然慢慢得到了緩和。

顧恒止的思維清晰了一點,明亮燈光下,他終於認出她來,那個站在咖啡廳外他以為是望著他實則是望著桌上食物的女孩。

“恒哥哥,你還好嗎?”唐詩蘊舒一口氣,拍著胸脯,“你剛剛嚇死我了。”顧恒止沒接腔,隻是望著的側影,她依舊還在摁著那些穴位,十分專注,他想開口,卻終究抵擋不住陣陣疲憊,慢慢闔上了眼睛。

五分鍾後,起身,望著一臉疲憊睡過去的顧恒止,輕舒一口氣,離開時唐詩蘊忽然叫住她,幾張紅色大鈔遞到她眼前,抬了抬下巴“諾,給你,我跟恒哥哥都不喜歡欠人。”

她語氣裏的傲然令很不爽,她沒有接:“不用了,我不是醫生。如果實在介意,就當做那份披薩的謝禮吧。”說罷,轉身離去。

飛機在半小時後降落在蓮城國際機場。

站在航站樓外,深深呼吸,海濱城市的夏夜,仿佛能從空氣中聞到淡淡潮汐的鹹濕味,這是母親的故鄉,她第一次來,卻在過去十幾年她的敘述中,傾蓋如故。

她轉身,打算回到候機廳裏等待天亮,身後忽然響起長長的喇叭聲,回頭,恰好與放下車窗側目望過來的顧恒止的目光對上,他的聲音如同他的人一般清冷:“上車吧。”

“嗯?”呆怔。

他蹙眉,重複一遍:“上車。難道你打算在這裏過夜?”

知道他是在還她的人情,可就算去了市區,她也沒有錢去住旅館,背包裏裝著母親臨終前寫給她的一個地址,但這麼晚了,也不能去打擾。

“謝謝,可……”

“上車。”他聲音不重,語調卻帶著不容人拒絕的霸道。

“恒哥哥,別管她了,真是不知好歹。”唐詩蘊不滿地嘀咕。

還想拒絕,司機已下車走到她身邊,懇求地看著她:“小姐,顧先生不是壞人。”說著伸手去拿她肩上的背包,簡直有點哭笑不得,望了望已側過頭去的顧恒止,又望了望一臉期待的司機,終於還是上了副駕。車子拐上機場高速,很快抵達市區。

“去酒店。”顧恒止說。

一聽,急了,身上才兩百多塊啊!

“是去恒哥哥家的酒店,不會讓你出錢的。我說過的,恒哥哥不喜歡欠人。”唐詩蘊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嘲諷道。

不想流落街頭,也知道拒絕無用,索性接受了這份謝意。

司機領著她去辦理了入住手續,將房卡交給她時說:“顧先生說,直到你找到住處,都可以住在這裏。”

訝異,他是先知嗎?怎麼好像對她的情況了若指掌一樣?

躺在舒坦的大床上,依舊覺得像是在做夢,她心裏清楚顧恒止不過是還她一份人情,可依舊滿心歡喜,在來到蓮城的第一天,便遇見了一個好人。

她望著床頭櫃上的黑色布包,輕輕說,媽媽,晚安。

【03】

蓮城有一片漫長婉轉的海岸線,海水蔚藍,夏日金色的陽光灑在上麵,像是塵埃在跳舞,令人迷醉。

站在燈塔頂端,海風吹亂了長發,她蹲在地上,打開黑色布包,將裏麵的骨灰盒取出來,擰開蓋子時,她的手禁不住微微顫抖,這是母親留在世上最後的氣息,而此刻,她再怎麼不舍得,都將遵她遺言,將她灑向這片她心心念念的故鄉的海。

說起來這是一個狗血而又悲傷的故事,二十年前,的母親愛上一個當兵的男人與家裏鬧翻,為愛遠走他鄉。外公震怒,在報上發表聲明脫離父女關係。她是個要強的女人,直至死去,都沒再回過家。的父親從部隊退伍後做了一名飛行員,剛上任沒有多久便在一次事故中喪生,那時在母親肚子裏五個月,如果不是她,悲傷過度的母親大概也支撐不過去。然上天的殘忍還未就此結束,十歲時,母親在做清潔工時從高樓上失足摔下,行走的能力被剝奪,她餘生都坐在輪椅上度過。臨終前,她隻有兩個心願:1,去蓮城找外婆;2,帶著她的骨灰坐一次飛機,然後將骨灰灑在故鄉的大海。隻因多年前,考上飛行員的父親許諾過她,帶她去坐人生中第一次飛機。

最後一點骨灰從指縫中飄灑出去,在風中輕輕打著轉,然後慢慢落入海水中,覺得心裏有什麼東西,也跟著沉入深海。

眼眶潮濕,但她沒有哭。她答應過母親,不哭的。

最後望了眼海麵,然後離開燈塔。她沒有回顧恒止的酒店,她離開時,寫了張紙條放在前台讓人轉交,表達謝意。她同樣是個不喜歡欠人的人。她決定循著母親留下的地址去找外婆家。

倒了兩趟公交,問了好幾個人,才終於找到那個地方。二十年前的地址了,所幸蓮城對舊城區保護得很好,那片老房子並未拆遷。

站在門口忐忑地敲門,門很快應聲而開,一個中年阿姨詫異地望著她問:“你找誰?”

愣了愣,才說了一個名字。那人蹙眉想了一會兒,才恍然想起似地說道,“啊,是這房子原先的主人,在幾年前全家移民了。”

聽到這個答案,在失落的同時又有點輕鬆,她雖然答應了母親,但她心裏是抗拒寄人籬下的。她已經十八歲,這些年因為照顧母親,比同齡女孩子更加成熟獨立。

離開小區時,在巷子口吃了一碗餛飩,吃飽了,才有力氣想接下來該怎麼辦。她很喜歡蓮城,如果可以在這裏找到一份工作,她不想再回T城,母親去世後,那個城市再也沒有牽掛,更何況離開時她已將房子退了,家裏能賣的東西早就變賣掉了,錢都花在了母親的葬禮上。現在,她真正是孑然一身的大齡孤兒一個,剩下的,大概便隻有因年輕而對未來無所畏懼的一腔孤勇。

,加油!

她給自己打氣。

在公交站旁的報刊亭她買了蓮城所有的報紙,招聘信息一個也不放過,萬幸她手機還有足夠的話費,打到第十通電話時,終於有個看護工作還沒有招到人,令驚喜的是,那個工作提供食宿,她立即約好下午去麵試。她沒有想到的是,她會這麼快再次遇見顧恒止。

後來她想,他們之間大概真的有點命中注定。偌大的陌生的城池,千千萬萬人海中,她在短短兩天內,遇見他三次。

【04】

被管家謝叔帶去見他口中的少爺時,她忍不住在心裏嘀咕,這都什麼年代了呀,還少爺呢!但身處的這座大宅,確確實實一棟豪宅。她倒了兩趟公交車又走了半小時的路,才抵達這棟位於近郊的別墅。

剛走到拐角處,便聽到一陣爭吵聲從房間裏傳出,帶著哽咽的女聲大聲說:“我不走,我不會出國的,我要留下來照顧你!”

蹙眉,這個聲音怎麼那麼熟悉呢?

片刻的沉默之後,另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清清冷冷,“詩蘊,別胡鬧了。”

“恒哥哥,你是不是討厭我了啊,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啊,我改,我改好不好,你別趕我走……”

“砰”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碰倒在地,伴隨著一聲悶哼,原本停住腳步的管家立即奔過去,甚至連門都沒有敲,直闖入內。

猶豫了下,也跟了過去。

房間裏,顧恒止的身體隨著輪椅的傾斜,歪倒在地,而唐詩蘊雙手勾著他的脖子,也一起倒在了地上。

嘴角抽了抽,用膝蓋也能想到,剛剛發生了什麼。

管家將唐詩蘊拎開,丟過去一記責怪的眼神,而後扶起顧恒止,“少爺,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