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茂德見那玉料貴重,雕工不俗,知道是好東西。見夏典正把那玉往阿箐手裏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阿箐一個不懂事的小鬼,你給她這麼好的東西作甚。”夏典不理會沈茂德,笑道:“阿箐丫頭,曉不曉得這個叫什麼。”
阿箐點點頭,道:“馬上封侯。”夏典笑得愈發歡暢,言道:“好孩子,比我當年有出息。”說起這東西的來曆,原來是夏典的生母親手刻了給夏典慶生。拿給她獻寶,問她這是什麼。夏典當時也就和阿箐如今差不多年歲,卻已經讀了好些書,早不玩土雞泥狗。聞言便道,這猴子莫不是佛經《羅摩衍那》裏的哈努曼。
夏典老娘本意是從閨女這裏討個好口彩,不想問出個哈努曼,搖搖頭。夏典又猜是“猴年馬月”,還是不對,隻好再猜“猢猻行樂,招搖過市。馬兒尷尬,啾啾嘶鳴”。最後夏典老娘偷偷給王夏氏道,這個閨女隻怕將來不樂意走仕途。夏典長大成人後,老娘的話一語成讖。王夏氏把當年的事翻出來,講給她聽。兩下印證,果然她就是個和仕途絕緣,放任不羈的脾氣。
當年和母親說笑時帶了困惑,和父親舊話重提時唯有感傷。小小一塊玉可謂承載許多舊情,今個送出去。沈茂德家的小丫頭能一語中的,說出母親謀求的那四個字,也算是緣分。夏典到底把東西送給阿箐做了見麵禮,把小丫頭放到馬上,牽了馬韁,又拉了沈茂德去海邊無人處詳談。
沈茂德和夏典相交不久,但有時緣分就是這麼奇怪。有的人低頭不見抬頭見,打交道一輩子也沒法推心置腹。有的人見麵不過三兩回,便能稱得上一句神交已久,相得甚深。沈茂德和夏典便是後者,兩人都欣賞對方,在許多喜好上也是相似。沈茂德因此也不在這人麵前掩飾,把自家底細和盤托出。
夏典的師伯熊鳴和外祖父母家都是江湖人士,師伯和外祖母更是有名有號的一方豪傑。因而聽說沈茂德在水匪幫中掛名做了二當家,並不如何排斥。一個人會成為個什麼樣的人,雖與大環境有關,但歸根結底,根源還在這人自己身上。不然怎麼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超凡飄逸的人物。亦有虎母犬女,不思進取,甚至自棄其身,叫家門不幸的敗家子孫。
夏典相信沈茂德何時何地依舊是她自己,不會叫外物迷失了本心。沈茂德對夏典的信任心存感激,隻有她自己知道,從劫取漕運糧草開始,她便和以往的自己劃出了分割線。聽說沈茂德到此是想搭乘大船,離開大順去海外找出路。夏典表示願意助她一臂之力,沈茂德奇道,莫不是夏姐姐與這船上的管事有交情。夏典笑道,你有所不知。我雖姓夏,先母卻是姓王。
沈茂德聽了這話,涔涔冷汗上頭。幸好她適才沒說出她的那般手下皆潛伏上了船,打算等待時節奪取船隻控製權。原來這些全是夏典家的買賣,她與自己便是再好,也不會答應叫個歹徒上船去。夏典見沈茂德一副受驚過度模樣,以為這人仍舊是那個心性純良本分的小秀才。被京城王家的名頭唬住,失了分寸,不敢動彈。
她便解釋道:“不是我有心欺瞞賢妹,很久以前,我便隨了父親姓夏。母親早逝,平日我在王家也不過是小卒子一枚,與父親兩個相依為命罷了。”這話引起沈茂德共鳴,沈家老娘雖然安然在堂,卻是個爛賭鬼,有她不如沒有。沈茂德的童年少年乃至青年,家人很長一段時間裏便隻有老爹一個。連竇大碗都算不上,阿箐還是後來相處久了,才有了孺慕之情。
沈茂德雖不好意思,還是開了口。求夏典幫忙,讓她可以把阿箐帶著一道出海去。夏典聞言有些犯難,這是出海探險的大船,帶著個孩子諸多不方便。但考慮沈茂德的情況,竇大碗已經改嫁,沈賭鬼可不敢指望。她們家確是再沒二旁人可以托付,這母女兩個也不願意彼此分開。夏典思考一會,言道:“這樣吧,把小侄女交給我帶上船,你與我做個文書。白日阿箐交給我照看,晚間你們便在一處歇息。賢妹,你意下如何。”
沈茂德一聽,這已經是很好的處置,忙打躬作揖告謝不已。夏典忙去攙扶她,一麵又為這個過去靦腆的秀才娘子,如今變得如此知情識趣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