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焉安頓好周紫衣,出門來終於能喘上一口吸,像是同昨日的徹底作別,肩上重壓的擔子亦減輕不少。閑來到書房與春山吩咐公事,問起太子,“東宮那位,這一個月出了多少趟門?最遠到何處?”
春山彎下腰答話,“稟義父,太子本月共去了三回,都是在南山行獵。”
“倒是不遠……”他皺眉,略略思量才說,“我記得早年間太子與景彥自湯泉山私自外出,去追一隊蒙古細作?”
春山道:“可不是麼,都出了關,險些就要殺到元軍腹地。就為這個,國公府三少爺還挨了好一頓打。如今想起來,就跟在昨兒似的,人啊事啊都清清楚楚的。”
春山的話未說完,陸焉嘴角便突然間蕩開了諱莫難測的笑,似感慨似肯定,低喃道:“太子生來好戰,恐怕是耐不住了……恨不能領軍親自殺出關外……”
春山低頭看腳尖,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多話。
“嗬……也是該他還債的時候了……”話是冷的,冰渣子一樣戳人心,把春山凍得一個激靈,脊梁骨發寒。本以為這一日問話就此揭過,誰知他換了麵孔,帶著一顆慈悲心與春山講私事。
“你跟著我也該有十年了吧。”
春山愣了愣神,不知其為何意,隻得照實說:“回義父,快十年了,隻還差著月份。”
“想過再進一步沒有?不必多想,今日既問出口便使要與你敞開說,聽你一句真心話,往後我也好盡早安排。”他微微蹙起眉頭,曲直輕敲桌麵,等待春山深思熟慮之後的答案。
這世上除了景辭,他倒也是從沒想過要正正經經對誰好,今日一眨眼來兩回,自己先沒能穩住,飄飄然要升仙做菩薩。
春山咬牙頂著壓力,心底裏明白這是給他個機會選路走,他這輩子從出生到淨身入宮從沒能做過自己的主,這一回也想著能過過好日子,思來想去,心一橫,最終說:“小的沒什麼本事,都靠義父一路提拔才有今日,義父去哪兒小的就去哪兒,橫豎跟著您,總不會錯。”這孩子眼淚淺,分明已經是人人巴結的春山公公了,到陸焉跟前說的兩句窩心話,還是照舊要哭,眼淚婆娑的不像個有官職有品級的大老爺。
“哭什麼哭!”陸焉沒那份耐性哄人,當即壓低了聲音吼他,嚇得春山一瞬間收住淚,抽噎的氣憋在胸口不敢出,到最後憋成個嗝兒打出來,綿長悠緩。
陸焉扶額,無奈道:“遇事就隻知道哭,罷了罷了,留下你來恐怕也是給人當靶子,撐不過半個月就得去閻王爺那報到。跟著吧……”
“那……義父要去哪兒啊?難不成還有比京城更好的地方?不見得呀。”
“這也是你能問的?閉緊嘴,敢多說半個字,當即割了舌頭喂狗!”陸焉抬眼,冷森森眼神能殺得死人。春山被嚇破了膽哆哆嗦嗦說不完一句好話,陸焉擺擺手,“下去吧,也不知撞了什麼邪,當初竟挑了你這麼個沒用的東西。”
春山跌跌撞撞走到門口,按說就該有多遠滾多遠了,誰知他不怕死,還敢來觸黴頭,扒著門探出個頭來,小心翼翼打聽,“義父……那咱能把半夏姐姐帶上嘛?”
“滾——”拿了筆管就砸,春山腦袋上挨了那麼一下,趕緊灰溜溜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