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牽了淩玉嬌的手,穿過這條帳篷與人群形成的攤販市集,忍不住向一位看來穿得很體麵的遊客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這裏怎麼會這麼熱鬧?”
那遊客回道:“不是什麼日子,而是來了位非常有身分地位的——大人物。”
“什麼大人物?”
“南詔王子殿下,姓揚名欣。”
芸娘與淩玉嬌相很一笑,又向那人間道:“這南詔,不是在雲南滇池昆明嗎?跑到咱們金陵來幹什麼?”
“王子隻是經過這裏,聽說他帶了許多奇珍異寶,要上長安去進貢。”
“好端端進貢幹嘛?意圖不良!”
那人眨眨眼道:“可不是嗎?傳說他是打算向大唐公主求婚聯姻。”
“那他幹嘛不趕快上京城去?”
“人家這位王子殿下,仰慕我中華文化,他要一麵遊玩一麵上京……”
“哦……”芸娘取笑地道:“那你們這些人又趕著擠到這兒來,湊什麼熱鬧呀?”
“你還不知道嗎?這位王子請了金陵城裏第一大酒樓‘狀元樓’,到這裏來出外增辦流水席,任何人都可以去大吃大喝一頓,等一會,還有一個‘珍寶監賞大會’,隻要有人認出那件珍寶的來曆,王子殿下就當場賞他黃金百兩,豔妓一名。”
“醃雞?醃雞隨時可以吃得到,又有什麼了不起的?”
那人一笑:“不是醃雞,是美豔歌妓。”
“哦?”
“聽說這位王子一早盡人間豔福,身邊帶著的那幾位侍女,就個個美如天仙……”
說著說著,他這才發現眼前這兩位,竟然也是美如天仙,禁不住一雙色眼直勾勾地向她二人打量著。
淩玉嬌一陣唔心反胃。
芸娘亦很不得把他眼珠子挖出來,隻不過她費盡心機放出去的風聲,真的有如此熱烈反應,相當滿意,拉著淩玉嬌急急穿越人群而去。
在這條市集的邊緣,用矮矮的木樁釘在地上,形成一道簡陋的柵欄,用來限製遊客的活動範圍。
警戒守護此地的竟是服色鮮明,刀槍耀眼,雄糾糾,氣昂昂的“控鶴監”的武士們。他們是從鍾王廟撤出來,經過顧平等八名紫鶴武士將他們重新整編,執行起“護守”的任務來柵欄之外,林蔭鬱翠,小湖清澈,一片如茵草地上,梅花似的搭起五座巨型帳篷,錦氈流蘇,演金垂簾!支柱是紅漆裒金的圓柱,攬繩亦是錦絲雜編金縷,五彩交措,金璧輝煌:尤其是正中央那座特別巨大的帳篷,竟是緊貼著一塊巨大有如石屏的岩石,更是增加無限磅磚氣勢。
淩玉嬌不禁欽佩身邊這位芸娘的心思安排,以這樣排場來襯托一位出遊王子的身分地位,真是再恰當不過。
突然她眼睛一亮,她見到中央帳篷裏,竟有一位金縷為衣,毓冕為冠的天仙美女——柳含笑。
淩玉嬌歡呼一聲,奔了過去。
經過那樣一番曲折離奇,甚至是生死存亡的折磨考驗,這裏見麵,恍如隔世,也分外親熱,緊緊地拉住對方的手,爭著嘰嘰咕咕要一古腦兒向對方傾訴自己遭遇。
一名自稱姓客的嬤嬤,領著四名清秀伶俐的年幼侍女,捧著新製的金縷衣。
芸娘道:“請沐浴更衣。”
淩玉嬌道:“我也要更衣?”
芸娘道:“殿下楊欣的侍妾,豈能如此狼狽不堪……”
柳含笑亦推她道:“快去沐浴更衣,待會兒再聊。”
淩玉嬌道:“能不能先讓我看看……殿下楊欣?”
柳含笑道:“放心,他很好,但是你現在不能見他。”
“為什麼?”
“寧兒馨兒正在陪他——練功。”
淩玉嬌呸道:“你少騙人,蓋……楊欣他一點武功也不懂,練什麼功?”
柳含笑輕笑道:“說是練功,其實是治病……”
淩玉嬌一下子全都懂了,隻是她弄不清楚這寧兒馨兒昨夜進入枯井時還是好好的,怎麼突然會病了?
芸娘又道:“你說他一點武功也不懂?此刻你如要打嬴他,隻怕也不容易。”
淩玉嬌輕輕地哼了一聲,雖是不太相信她這句話,她卻絕對不會有半點“要打嬴他”的念頭。
容嬤嬤與四名年幼侍女,服侍淩玉嬌入內沐浴更衣。
紫鶴顧平,隔帳在外麵稟報:“大學士李廷弼求見!”
芸娘眼珠一轉,吩咐道:“去告訴他,殿下午睡未起,叫他到東帳候著。”
顧平在帳外應“是”,轉身離去。
柳含笑因家世關係,對官場略有見識,驚道:“這大學士李廷弼,不在中書省為官,跑到這裏來求見什麼?”
芸娘道:“李廷弼從中書省外放江南督察鹽政,三年無法回京,大概是想藉‘王子進項’為由,向中央‘遨功’……”
正說間,帳外傳來爭執之聲。
顧平似在極力安撫,而對方聲音卻越發響亮,像是吃定了這外來小國一個王子。
隻聽那個蒼老聲音,大吼咆哮著道:“南詔至金陵,迢迢千裏,怎麼毫無消息就突然冒出個王子來?”
芸娘竟也暗驚,這果然是被明眼人看穿啦!
顱平又在低聲勸解。
那蒼老聲音更是得理不饒人:“這‘南詔王子殿下’是真是假,頗堪尋味,你控鶴監之人莫也叫人愚弄而不自知!”
芸娘暗怒:“這老匹夫竟敢瞧不起控鶴監!”
那大學士又道:“隻要讓老夫親眼瞧瞧他的‘國書’,方始可信。”
這位大學士竟然要驗查“國書”?
柳含笑大驚失色。
芸娘氣得一咬銀牙:“這個老匹夫,看我怎麼整你?”
她一整衣服,掀開帳幔後門,迅速掠身而出,逕自撲向控鶴監武士聚集休息、調度之處。
柳含笑不明其意,稍稍掀簾外望,看看那位大學士到底是何方神聖,敢來攪局!
隻見他六旬開外,須發花白,穿著早已退色的朝服,更顯得他是那種“過氣官員”,四處打秋風者之流……
那紫鶴顧平正在耐心與他分辯。
突然傳來一陣呼喝:“控鶴監主到!”
果然又是那種控鶴監特有的排場。
呼喝之聲一路轟傳而至,數百軒昂武士,列隊而至,將此地團團圍住。
六名紫鶴武士扛著一張鋪錦太師椅……
芸娘端坐椅上,由他們拾著進場。
柳含笑偷看中,心裏偷笑不己。
這位“過氣官員”的大學士李廷弼卻看得心驚膽跳。
他實在不解名震朝野的“控鶴監主”,怎麼會突然光臨小小一個附庸國的王子之處?
芸娘的錦椅剛剛放落地麵,紫鶴顧平立即麵向芸娘單膝跪地,恭聲道:“屬下紫鶴顧平,恭迎控鶴監主!”
利時間全體數百名武士全都單膝跪地,齊聲高喊:“恭迎控鶴監主!”
所謂“運威”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這位文人出身的大學士,頓時被她這壯盛軍容震懾住了,張口結舌,不知如何自處……
芸娘隻是輕輕微笑著,向他由頭到腳,再由腳到頭地打著著。
她這微笑眼光,竟叫那個剛剛還在這裏大呼小叫的大學士,汗毛直豎,坐立難安。
芸娘又輕啟朱唇道:“顧平,這位朝廷命宮是誰呀?”
顧平道:“啟稟監主,他是大學士李廷弼!”
芸娘道:“李廷弼……李廷弼……好像聽說過這個名字……”
她這一番做作,李廷弼竟不知她到底是何用意。
芸娘突然道:“對了,禦史大夫裴蘊與楊素之子楊玄威謀反被收……”
李廷弼嚇了一大跳!
這裴蘊與楊玄威就是被控鶴監密探查得證據證據,捉拿歸案,送到“鹿鳴苑”去嚴刑拷列逼供,因而誅連甚廣!
她怎麼會突然提到這件案子?難道這兩個人被嚴刑逼供之下,隨口攀上了自己不成?
一想到這裏,李廷弼已驚出一身冷汗。
突然間,芸娘站起身來,展開一道黃綾聖旨,大聲喝道:“李廷弼接旨!”
這控鶴監不須由宮中太監為欽差,就可逕自下達聖旨,以便隨時隨地捉拿欽犯!
管你有罪無罪,捉回去也是一陣嚴刑拷打,其刑之毒,其心之很,任你鐵打金剛也受不任,無罪也要招認有罪,要你供出誰就會供出誰來。
控鶴監這種惡名照彰的事幹了無數件,李廷弼當然時有耳聞,一聽這位“控鶴監主”喝句接旨,頓時嚇得手足發軟,跪倒在地,連連叩頭:“下官李廷弼接旨,接旨,接旨……”
他慌亂地拚命猛叩不已,以額觸地,砰然有聲。
不消一會,就已血流如注,麵目全非!
芸娘隻是冷冷地“嗯?”了一聲。
李廷弼這才發覺自己失態,伏地恭聲道:“臣李廷弼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才有些兒朝廷命官模樣。
芸娘一展黃綾聖旨,高聲朗誦:“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突然皺起眉頭喃喃道:“什麼亂七八糟一堆歌功頌德……嗯,正文在這裏。”
然後又是官腔模樣土局磬朗誦道:“……差由大學士李廷弼,恭迎南詔王子楊欣入京,進謁天顏,沿途州縣軍民一體禮遇,不得違背……欽此謝恩!”
她一念完,又剛地一聲,把那道黃綾聖旨一收,放回自己懷中藏好,看來是並不打算留給他。
那李廷弼以為大難臨頭,突然轉變成為迎賓欽差……
能從死裏逃生,真是驚喜萬分,感激涕零,真恨不得匍匐爬過去吻她的腳,那還有膽開口要那份聖旨。
李廷弼驚魂甫定,磕頭道:“謝萬歲萬萬歲!”
芸娘這才伸手拉他起來道:“恭喜大學士,賀喜大學士。”
李廷弼額頭上血流如注,正用手掌拚命壓住,抖聲道:“喜從何來?”
芸娘道:“你奉旨恭迎,沿途州縣都要一體‘禮遇’,所謂禮遇,當然是要準備厚厚的一份禮。”
李廷弼一征,原來是要藉這個題目,多聚膏脂……
芸娘卻又道:“……可是,眼下這位王子殿下,已經富可敵國,那還在乎你們這一點點‘厚褶’?”
李廷弼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原來是嫌油水太少,這可該大大的搞他一筆才行。
芸娘一直等他想通這些關節,最後才下個結論道:“放心,這位王子殿下不會用到你一文錢,你們這份厚褶,也隻好由大學士你自己收著啦!”
李廷弼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位“監主”,竟是在給他開僻這麼一條“財路”。
李廷弼頓時對她感激不盡,恩同再造。
芸娘卻眨眨眼道:“好啦,你先到東帳去候著,等王子殿下午睡醒來,好讓大學士你檢驗‘國書’,判定王子身分真偽……”
李廷弼利時又冷汗直冒,原來剛才他一番唬人之話,她都聽去啦!
連聖上都得知有位王子要進京,才會有聖旨叫自己恭迎……”
連控鶴監都由“監主”親自護衛,這王子身分還假得了?
他那裏還敢檢驗國書?
他是那顆蔥那根蒜?
他又悔又恨,又驚又懼,連連罵自己道:“下官不敢,下官口無遮欄,下官該死……下官掌嘴!”
他果然左右開攻,用力打自己嘴巴。
芸娘隻是望著他冷笑不已。
這一笑,他更是莫測高深:心膽但裂,自己耳光越打越用力……
一直打得雙頹紅腫,嘴角涔血……
芸娘才冷冷道:“還想不想覲見王子殿下?”
李廷弼連連叩頭:“不敢了,不敢了。”
芸娘喝道:“還不快滾!”
李廷弼連連後退:“是是,下官告退……”
然後他就急如喪家之犬,如飛而去。
柳含笑這才現身出來,笑道:“從此之後,他該學乖了吧?”
芸娘不屑道:“且看他在那此一州縣官僚麵前,又該如何耍威風?”
淩玉嬌早已沐浴更衣完畢,在帳內靜靜瞧著。
此時她才忍不住歎道:“你對他是不是太殘酷了些?”
芸娘道:“是他先對王子殿下蔑視!”
淩玉嬌道:“那也是……”
芸娘截住她的話語道:“那也是實情?他就活該一輩子當乞丐?”
芸娘激動地大吼道:“以前的日子我不知道,從今天起,要是有誰還敢看輕了他,我就跟他拚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