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村位於江州城東,改革開放前,它離老城門的直線距離是五華裏,九十年代末,隨著經濟的發展,城市向東迅速擴展,那五裏地的村莊和田野逐漸被高樓大廈所代替。至二十一世紀初,鯉魚河以西四個被拆遷的居民小組已和城市連成一片。
一條二十米寬的鯉魚河把河西村隔成兩半,即便三分之一的麵積被征遷,也未能改變這一格局。
當選村長近三年,莊無悲對本村情況早已了如指掌:十二個村民小組,一百七十三名黨員,人口四千一百餘人。一至四組被征遷後,人均耕地已不足六分。
河西村是全鎮人口最多、經濟最落後、矛盾糾紛、治安形勢最複雜的村。當家人林長法書記說,有錢好辦事,家窮不太平,這個家不好當呢。
政府規定,被征用的土地將有百分之十返還給村裏(俗稱百分之十留用地),用於發展樓宇經濟,使失地農民有可靠的收入來源。河西村南端是江州通往郊縣的春潮路。村裏將留用地項目建在了春潮路旁,建成的外來人口公寓、商鋪、酒店已於四年前投入使用。
拆遷戶的房屋由村裏統一規劃建造,四層紅瓦灰牆小樓一排排整齊地矗立在鯉魚河畔,顯得既氣魄又漂亮。它曾經是江州市農居樣板房小區,經過媒體的報道宣傳,著實讓城裏人羨慕了一把。
和新小區相比,老小區顯得高低不平、參差不齊,而見縫插針的違章建築則使它顯得雜亂無章。
半年後,新小區的問題接連暴露,先是鯉魚河河水變臭,接著是道路嚴重破損,偷工減料的豆腐渣工程使它到處坑坑窪窪。
莊無悲曾暗下決心,要在本屆任期內解決這兩個嚴重影響河西形象的問題,如今去日已多,但希望渺茫。
莊無悲三十八歲,身材中等偏瘦,是土生土長的河西人。他皮膚白淨,談吐斯文,一副四百度近視鏡平添了幾分書生氣,所以,看上去更倒像是城裏人。
最近,莊無悲總是做同樣一個夢,夢見自己背著一隻裝滿青草的籮筐,走在泥濘的小路上。天空細雨濛濛,陰風陣陣;身上破舊的衣衫沾滿了泥土。走著走著,突然腳下一滑,掉進了一邊的水溝裏,而那隻裝滿青草的籮筐牢牢地壓在了瘦小的身體上,使他動彈不得。他拚命喊叫,以求得小夥伴幫助,但誰也沒有拉他一把的意思。
接連幾個晚上夢境都大同小異。醒來時總是渾身是汗、疲乏不堪。這是小時候的遭遇,都過去快三十年了,卻無法從心裏抹去。無悲想,這肯定不是什麼好夢,也許正預兆著什麼。
事實上,莊無悲近來確實不順。
和以往一樣,才下午兩點多,整幢辦公樓除了分管農業的黨總支委員鄭玉成和自己,已無其他工作人員。劉二嬸嘴角沾滿唾沫,還在指手劃腳地嗬斥著,身邊的紙箱裏,裝著四隻尚未睜開眼的小狗。
“人家說是你報警把母狗抓走的。報了就報了,還不承認!”
“沒有報警你讓我怎麼承認?跟你說狗要拴好,不能再讓它出來咬人了,可你就是不聽。咬了人又不錢賠,人家報警也在情理之中。”莊村長無奈地說。
“狗被抓走了,小狗沒奶吃就要餓死。阿彌陀佛,罪過啊,它們要餓死了!不行,你得給我養著!”劉二嬸走到村長麵前,堅決地維護著小狗的權益,並把唾沫濺到無悲臉上。
劉二嬸沒有刷牙的習慣,那從不刷牙的嘴裏噴出來的唾沫有著非同尋常的殺傷力。為防止被洗,人們通常會保持一定的距離,萬一被洗,他們會以自己的方式表示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