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不見,周賦似乎清瘦了一些,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柳懷阡旁邊,卻沒有停下來,低聲說了句“跟我來”,就擦過柳懷阡的肩繼續往前走。
柳懷阡這會兒才切實意識到周賦竟然真的到貴州了,他回過神來,轉身跟著周賦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巡撫衙門,周賦跨上馬,回頭看向站在門口有些無措的柳懷阡。
“跟上我。”
周賦一使喚,柳懷阡就像提線木偶一樣,連忙走到倔蹄子旁邊,也跨上去。
兩人來到一個客棧前,下馬後周賦喚來一個小二,讓他將兩匹馬帶去馬廄。
除此之外,周賦一直不發一言,柳懷阡心中忐忑,也沒有說話,兩人沉默著進了客棧。周賦應該是已經在這裏落腳了,不等小二招呼就上樓進了房間。
“關上門。”
柳懷阡依言關上了房門,周賦背對著他:“答應好的給我寫信,為什麼食言。”
柳懷阡自知理虧,聲音便低下:“琊溪事務繁忙,我忘記了。”
周賦轉過身:“忙到什麼地步,日日夜夜就沒有一刻想起我嗎?”
“不是。”柳懷阡連忙否認,兩人這才看向彼此。周賦的眼睛果然紅著,他在官場中從來不動聲色,在柳懷阡麵前卻總是失態。
“對不起,是我不對。”柳懷阡不由自主走上前,“你不要生氣,我錯了。”
周賦:“我什麼時候生過你的氣。”他聲音哽咽了一下,後半句就沒有說出來,但不用猜測也知道,這後半句必定是“我是擔心你出事”此類的話。
柳懷阡不由得心頭一暖,這日日夜夜的牽掛和思念一直被他強壓著,這時全部翻湧上來。
以前,他隻在自己無力應付問題時才會想起周賦,他希望周賦能在他身邊支持他、幫助他。
可在琊溪的這幾個月,他對周賦的思念卻在閑暇時最為濃鬱。
清晨用冰涼的井水洗臉時,他會想到周賦。完整剝開一個雞蛋時,他會想到周賦。看到滿天絢爛的火燒雲時,他會想到周賦。
區分自己是習慣性依賴一個人,還是發自內心喜歡他,答案就在這裏——你是在破敗不堪時想到那個人,還是在身受清閑之福時想到那個人。
這微妙的轉換不知是何時完成的,柳懷阡後知後覺,啞著嗓子,語調也委屈起來:“我當然想你了。”
周賦將他擁入懷中,在他耳邊喃喃道:“你不知道我這一路上有多麼擔驚受怕……”
柳懷阡沒說話,用手輕輕撫摸著周賦的背。
“我也很想你。”
柳懷阡的臉變得滾燙。
……
柳懷阡醒來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他睜開眼睛,有些恍惚,似乎是想不起來自己正身處何處,接著他轉頭看向右方,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周賦正斜躺在這側,他單手撐著頭,正眼含笑意地看著柳懷阡,那雙眸子亮亮的,讓人仿佛置身於林間,月光從樹葉的縫隙間灑下來,映在經年累積的落葉上,如同一地殘雪。
柳懷阡的恍惚裏又添了幾分蕩漾,自己一定是在夢裏。
“醒了。”周賦微微笑著,用手撥開柳懷阡額頭上因汗水擰起來的發絲。
汗水為何會浸透發絲,柳懷阡心知肚明。他羞澀起來,卻不想有所表露,連忙看向窗外:“已經這麼晚了?”
周賦:“今天就留在這裏吧。”
兩人十指相扣,在床上安靜地躺了一會兒。柳懷阡的意識漸漸從虛無縹緲重新返回現實,他想起什麼:“我的信,你給大父了嗎?”
“給了。”周賦起身,從一旁的包裹裏拿出一件東西遞給柳懷阡,“這是大父的回信,如果你想一個人看,我可以出去,剛好給我們買點晚飯。”
柳懷阡接過來,趴在床上拆開了信封:“不用,你和我一起看。”
信紙展開,大父蒼勁有力的字體映入眼中。他寫的不是信,而是一首詩:
讀書不作儒生酸,躍馬西入金城關。
塞垣苦寒風氣惡,歸來麵皺須眉斑。
先皇召見延和殿,議論慷慨天開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