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漁、浣兒、藍藍都在,圍桌而坐,桌麵折了一堆紙元寶,旁邊筐內放著疊紙,本是喜氣滿堂的屋中,卻幹這玩意,暗覺不妥,但陸小漁出身大戶,當然知道忌諱,她心中該自有分寸,我便沒有多嘴,笑道:“娘子們都忙呀!”
這一叫,故意把藍藍也攬在裏麵,占她便宜。
藍藍撅嘴“哼”了一聲,浣兒向小菁招手,示意她過去,陸小漁則眼也未抬,手中折疊不停,很快便折好一個,極是手巧。
“三日之禁,該到日子了罷?”
幾女吃吃直笑,陸小漁這才抬起頭,微笑:“筠哥兒,我要派你個活!”
“到老太君那裏走一躺?”
陸小漁點點頭:“勞駕!”
她的聲音,起初我聽來有些不適應,畢竟與她年紀容貌不甚吻合,尋常少女罕有她這樣的音色,但多聽幾回,卻越聽越有味,厚厚的,沙沙的,不單薄,略帶不知何地的方言口音,將音色揉得別有風味,以至我一聞其聲,便想起她的如花玉容,甚至她從容的神色、嬌俏的身段。此時她隻輕吐“勞駕”兩字,便讓我想到許多,心中甜蜜,於是笑道:“娘子有命,哪敢不遵?”
走出兩步,忽然想起:“昨夜玉淵閣真的來人……”
陸小漁渾不在乎:“沒有的事,我哄他們的!”
“啊!你……”我吃了一驚,隨即恍然:“那麼,老爺回府的事,自然也是小菁告訴你的?”
“是的,我正是聽了小菁帶來的消息,才那麼說的,爹爹雖沒真個派人來,交代那些話,但未必不會這麼做,我知道他心意,代他說了,也無不可。”
藍藍插嘴道:“玉淵閣諸事,老爺大多不管的,都是小姐代拿主意呢!”
我心道:“你們哪知其中另外牽扯到府中有人潛入的事?”睜眼說謊,本不是閨閣女子應有的雅行,她們兩個卻毫不介意、理所當然的樣子,真是服了她們!
我想了想,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便也懶得跟她們說清其中牽扯他事,東府眾人那頭,就讓他們糊塗著好了!
所有人中,隻有我心知肚明,這感覺倒也不錯。我隨即去了老太君處,稟告了其事。
湯老太君的身子比前幾日愈發好了,聽了並無異議,卻略傾了傾身,微笑著低聲問道:“新娘子在折紙錢?”
東府還真是有順風耳呀,我一怔之下,應道:“是。”
湯老太君收回身,顯得很欣慰,微閉著眼,唇角含笑:“新娘子是個知禮的孝順孩子,你不可委屈了她。”
我道:“孩兒怎會委屈她?”
湯老太君點點頭,交代身旁的姚姑姑籌備物儀,忌日過後,風風光光地送新娘子回門。
我請過安,告辭回房,陸小漁知道事情順利,很是歡喜,滿屋氣氛和祥歡樂,我以為夜宿新房有門,開始胡思亂想,左看右看,這個固然嬌美,那個卻也俏麗,今兒到底是吃一個呢,還是吃兩個?若有幸連藍藍、小菁一道吞了,豈不大美?
晚飯後隻磨蹭不去,待藍藍提了大棒槌逼來,我才知道打錯了算盤,驚呼:“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生下小崽忘情郎!”丟下滿屋嬌笑,倉皇而淒涼地逃去。
推開冷淒淒的房門,我走了進去,心道:“小白呀小白,隻剩下你陪我了,我孤單,你也孤單,何時我給你找個伴。”
不料,朝籠中一望,小白不見了!
他娘的!小白,你還真是“越獄”的高手呀!我滿屋四望,此屋前門、前窗向著院子,在我進來之前,都關得很緊,後窗臨水,卻開著透風。
我哀叫一聲,撲到窗口向外望,外邊水波不動,渺渺蕩蕩,直延到亭子,繞出我居住的院子,應該是伸往染香廳方向而止。
不會吧,小白,你上回逃出籠子,就惹了一身毒,這回更不走運,竟掉水裏去了?我剛誇你好命,你就斷送了卿卿小命?
臨水之悲,不足片刻,我忽覺身後有一股熟悉青陽氣,急掉頭後望,屋內空空,並無人影,暗自道:“我又在瞎想。”
突然想起青陽丹,急忙掀帳來看,竟見小白在內,繞著裝有青陽丹的匣子,上竄下跳,不住跑動,似乎很是焦急。
伸手拿過盒子,小白竟跟了過來,前肢連連起躍,吱吱有聲,似乎也要看一看匣中物事。
打開匣子一瞧,強烈的青陽氣感,讓我氣息難喘,青陽丹如活了一般,丹體盛放耀目紅光,丹氣外溢。
我心中一動,心道:“俗諺道‘蛇鼠一窩’,萬物有靈相通,難道我千方百計試逗不出丹氣,青陽丹卻被小白引動?”以神龍門采氣之法探丹,尚未觸及丹體,已覺有氣融收。
我心下砰砰急跳,忙踢過桌子到後窗下,將打開的匣子置於窗口,一掌臨於青陽丹上方,一掌虛臨水麵,閉目運功,丹氣與水氣源源不絕,暢然入體,心知得法,不由大喜,更是運功不歇。
聽到響動,我微微啟目一瞧,小白竟順著桌腿爬上,到了匣旁,伏趴不動,鼠耳一聳一聳,如沐日光。
我淡淡一笑:“好小白!你若因此分潤受益,也是你應得的!”也不理他,自顧采練。
如此過一個時辰,小白“吱”的一聲,跳下桌麵逃開,青陽丹亦隨之隱收,漸漸光暗氣竭,我收功沉氣,睜開眼開,直覺窗外夜色如洗,萬物皆新。
我神氣完足,暗運潛勁一個虛劈,水麵陷下當日西湖夜船的舟體那般大,隨即無聲吞回,波浪翻湧,水波遠遠散去。湖水未因我有缺失,暗夜如舊,隻有我洗心換麵,已登臨前所未達的新境,似虛若沉,有我無我,沉浸於暢美的知覺。
然後那清新如沐的知覺漸斂,我悄出屋外,以天眼術、陸地騰飛術、土遁術等師門絕技試了試,發覺與附體之前的功力相比,不僅城池盡複,且更有進益,但也多得有限。
雖如此,我已深覺滿意了,回屋察看青陽丹,耗損不及十之二三,更是歡喜:“隻須采練四五回,青陽丹便可全部收歸我用,那時我的功力能達到怎樣境界?”
遙想片刻,暗暗自嘲:“李丹呀李丹,你不是要奮力自強麼,采用靈丹,也算是借重外物,豈不有羞?”隨即卻又轉念:“青陽丹本是我青陽山巨蛇所練,被那雲真子殺蛇取丹,贈給了棋娘,棋娘卻又送給了我。而我師門遭劫,逃到臨安,哪知陰錯陽差下化身賈大公子,得受靈丹,又有這白鼠之媒,才至於此。天意恢恢,疏而不漏,令人思之生畏,豈能相違?哼!雲真子,你就等著吞下自種的苦果罷!”
這一夜,我一時心喜,一時生驚,將沐受青陽氣後一直瑟瑟身抖的小白鼠,捧在手心,感念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