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左小瓊描述的道境震驚,久久說不出話,半晌,才澀聲道:“左小瓊,我……李丹師姐的事,是完全指望不上你師尊了?”
“我請帝君夫人幫忙,她答應了。”
我心想:“帝君夫人能辦到的事,東府未必不能辦到。”思及於此,更轉一念,遂連東府也不想借重:“求人莫如求已,哼,李丹呀李丹,你總是倚仗旁人,畏首畏尾,活該生受煎熬,一事無成,枉為堂堂男子!”多日苦盼,究竟失望,再受那裴元度變幻天日、豪邁無拘、令人神往的無上道境所感,激起了我的雄心壯誌,我心潮澎湃,暗生自強之念,不僅決心要憑自己的本事,救出師姐,更要在修道上像裴元度那樣巍然大成,闊步橫行,方不虛此生,亦可替神龍一門揚眉吐氣!
此念一堅,連眼眸亦放光明。左小瓊登時發覺:“喂!你要小心!你的目氣閃爍溢光,好像正曆‘蟄變’呢!”
我唬了一跳,道:“是麼?”
修煉到了某一關口,就會遭遇“蟄變”,“蟄變”是修道之士一生會經曆數次的凶險劫期,入魔變蟲還是脫殼變龍,都得看這個劫期的衍化,“蟄變”多因道力突進,但有時也隻是在道識上有所攀折,“蟄變”往往隨在“緘口”期之後,他娘的,我這段日子並未“緘口”呀?
細細一想,卻也難怪。實際上,近日所遇即繁又奇,無論是雀使的幻變、禿鷹的心目神通、小雷的靈山小劍、東華三賢的龍身之夢、霍姑娘的天羅幡陣,還是帶給我刺痛的讀靈術、玄武使李元其的“臨頂”之說,都一一觸動我心,使我“想”起了許多,為何是“想”而非“悟”呢?因那所感所得之狀,非常奇怪,不像新得,倒像紛紛“憶”起我早已熟知的東西。照理,所獲既多,又紛雜不清,我應該會迅速進入修道的“緘口”期,但我身處紅塵,那有停心靜氣的時候?不僅無法素食寡言,新婚燕爾,一娶就娶了兩個,葷酒不忌、縱色無度,這樣也能到“蟄變”?
我脊背一寒,慌道:“左小瓊,我是不是該找個地方躲起來?”
左小瓊道:“未必,未必!小雷的去年曆”蟄變“,師尊讓他站在風口,迎飛沙走石,三天三夜,整個人差點被風吹幹。師尊說,小雷若要控禦群劍,必得體察四方之微,站在風口,最能感應風向流變,沙起石飆,若能在氣亂中聽到百丈外我與師尊的動靜,才算功成。第四天,小雷說他聽到我吃飯時打嗝,於是回來了。師尊說放屁!小雷說放屁他也聽到了,隻不知誰放的。師尊大笑,於是讓小雷結束了站風。”
我奇道:“小雷這麼厲害?”
左小瓊笑道:“其實,誰也沒有打嗝放屁,那都是小雷瞎想!師尊說‘蟄變’是個屁,不必緊張,該來的自會來,該放的自然放出,隻有前因,沒有後果,小雷在風口站了三天,不能說無獲,這是修煉,修煉須勇,不能患得患失,‘蟄變’唯一的忌諱處,就在患得患失,所以才讓小雷站風。”
我好像被敲了一記悶棍,似乎滿腦糊塗,心卻狂喜。暗下讚歎:“隻有極透澈之人,才能如斯之狂呀!”修道者遭遇“蟄變”,如懷珠孕寶,臨淵戰戰,哪知在裴元度口中卻是個屁!屁乎,氣乎?如今輪到我來放了!
與左小瓊又聊了一陣,我才知道,她與師弟在靈山接到東華派的傳訊,下山直赴東華派,隨後便趕到了將軍廟。我從宗陽宮到賈府學棋的事,她壓根不知道,以為我如今還在宗陽宗呢。她本打算等將軍廟事了,便請帝君夫人營救我師姐,算是對我的交代,沒想因傷困於賈府,至今身毒未盡去。她捋開袖口,隻見肥白的腕臂處,皮下經脈隱現藍色,她恨聲道:“轅門獸那家夥不肯用心幫我療毒,一會跑去喝酒,一會跑去議事,十分憊賴!”
我道:“那他還有空找你賭棋麼?”
左小瓊笑道:“賭呀,他說要想療毒,便須與他賭棋,但從讓他二子換到讓他五子,他還是盡輸!”
我猜想轅門獸拖住她毒勢,原想翻本,如今無望之下,卻盼左小瓊自去,打算賴賬了。便道:“放心,你的毒傷就該好了!若是賭債一清,好得更快!”
左小瓊尋思片刻,罵道:“哇!那家夥這般陰險!”
我心下暗笑,跟左小瓊約定聯絡之法後,躍下大樹,走回轅門獸的山居小院。
一路上,有些失落:“我為何不跟瓊弟說清真相?我當然很想告訴她,也相信她,可是附體之事,一時說不明白,徒然添亂,即便瓊弟信了我的說法,她又熱心又不善作偽,卻是個麻煩,我如今在賈府,還是少一人知道,少露一分破綻為好。”
暗自肯定了自己的做法,到了小院,宋恣已取藥回來,給小白施過藥了,小白不再腿腳抽搐,卻耷頭蔫腦、無精打采。
轅門獸急於將燙手山芋丟開,早讓人取來籠子,放小白進去,遞給我道:“喏,黃金一百兩,完璧歸趙,沒我什麼事了。”
我隻得接過,道:“哼哼,小白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轅門獸忙指著宋恣:“那你找三哥,是他醫治的!”
宋恣冷冷道:“放心罷,死不了!”
治好了白鼠,沒收到分毫讚詞,宋恣顯然既失望又有所期盼,我與轅門獸卻故意裝傻,一語未吐,揚手道別,誰也沒去理會宋恣。
我將小白提回居處,可怪的是,平日見了老鼠該會大聲尖叫、跺腳不迭的仆婦丫鬟們,個個喜歡小白,都圍過來逗弄它。
我心道:“小白,你真好命!難道長了一身好皮囊,境遇便相差如此大麼?”
感歎了一回,喝散眾女,將小白提到浣兒房內,掩上門,讓它安靜歇息。我隨即拐到陸小漁居處,入秋風大,新房門上掛了喜氣洋洋的大紅布簾,許是聽到了我的腳步聲,我剛到門口,就有人替我揭簾。
“多謝,”我以為是院內侍侯的丫鬟,本不在意,正要入房,猛一抬頭,卻是一愣:“小菁,怎麼是你?你幾時來的?”
隔了幾日,小菁似乎有些生怯,退身避讓著,麵泛羞喜:“我來了好一會了,明日是太老爺的忌辰,府裏送祭牲香燭過這邊,我是跟他們一道來的。”
“誰派你來的?”
“老爺。”
我心下嘀咕,賈似道定是有什麼話吩咐,在這門口,卻不便細問,當下衝小菁一笑,邁步進了房,小菁跟在我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