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體記 第三十六章 立主紛爭(3 / 3)

這念頭一閃而過,又覺不像,如若宋恣是那讀靈者,我的一切事情他全都知曉,還會有什麼事不明白的?哪會是現下這副猶疑不決的模樣?

大堂之上,眾目所向,我心中翻江倒海似的猜疑不定,麵上卻竭力維持鎮靜,立在那兒,似遭火烤一般的難挨。

賈妃似有所覺,先向我投來一道撫慰的眼色,方道:“三郎,你但說無妨。”

宋恣點了點頭,道:“好罷,這要從前一陣子說起了。那時大公子臥病在床,聽說從四麵八方請了許多名醫,總不見好。我聞知消息,心下奇怪,年前我還跟大公子於三橋街碰過麵,那時大公子春風滿麵,身捷體輕,氣色很好呀,怎麼半年不見,得了如此大病?竟連四方名醫都治不了?我一向有個毛病,越是他人治不了的奇症難症,我越是技癢難耐,更何況大公子還是先主公的孫子?是咱自家人?隻是那邊府上不到無路可走,是斷不會來請我了,而娘娘派了不少宮中禦醫去,居然從沒想起過我……”

賈妃笑道:“這些年,你遨遊四方、讀書寫字,除了偶爾外出采采藥草,卻替幾個人認真瞧過病?哪還像個郎中?你想練手試技,我還不放心呢。要不是老太君的舊疾,你一直跟了許多年,我連老太君也不會交到你手上。”

京東人語道:“不錯,前兩年七郎偶感風寒,讓他瞧瞧,他倒是很快治好了,卻從七郎身上找出許多小疾,定要救治,哎呀,那真是……我今無病強侍醫,何人憐我吳七郎?七郎被他足足整治了三個月,渾身上下,針眼無數,遍體鱗傷,如此猛醫,誰還敢求他看病?”

吳七郎打了個寒噤,捋袖露出許多傷疤,搖頭道:“人間地獄啊,慘無人道,暗無天日!”

胡九嚷道:“你們這麼說宋三哥,也太過不公了!俺的風濕是多年頑疾,就是三哥幫我治好的!雀使的怪病也……”

紀紅書目光如刀,狠狠剜去一眼,胡九身子一縮,兀自喃喃:“瞪我作什麼?

再瞪三哥也是幫你治過……“

宋恣搖頭道:“你們不是醫道中人,是不會明白我的。七郎身子勻健,那是男子中的典範,乃醫家百求不遇的活案,機會難得,我豈可不把他吃透?我遨遊四方、讀書寫字,正是養我醫家浩然之氣,這些年,我醫道無為而進,那是不用說了,像大公子……嗯,說回大公子身上罷,有一天,我夜不成寐,心想乘著風高月黑,何不去瞧一瞧大公子的病勢?便把十妹叫醒了,拉著她一道往西邊府上去……”

吳七郎向我投來深表同情的一眼。我則暗下心驚:“他去瞧時,不知是不是在我附體之後?難道給他看出了什麼端倪?”

胡九奇道:“三哥,你去瞧病,卻帶上十妹幹什麼?”

宋恣道:“十妹老大年紀,孤身不嫁,大公子生得俊俏,讓她去瞧瞧,若能觸動女兒家心思,豈不甚好?”

霍姑娘麵色通紅,道:“呸,早知你是如此居心,我才不陪你去呢!哼!人家是擔心你夜天迷路,摸到哪戶人家姑娘房中去,鬧個大笑話,才答應同去的。”

宋恣點頭,道:“是的,若非十妹帶路,我原是很難找到大公子居處的,這也是我帶上她的緣故。當時進了大公子房中,十妹點了侍侯丫鬟的睡穴,我便開始對大公子下手。哪知一觸大公子身子,便覺其體熱如炭,我不由大吃一驚。按說,大公子男生女相,正是命相中的多福之人,以我醫家眼中看來,具有這類貌征之人,陽得陰潤,剛柔互濟,故性情溫和,神氣內斂,多能藏誌於胸,遠馳千裏。他們的身體肌膚,多半溫潤如玉,體氣生涼。而大公子內熱外透,燒灼如鐵,如此反常,應是陰陽極度失和,陽盛而陰衰,陽毒侵染經脈之象。這種病象,前朝宮中秘辛偶有記載,多為帝王久服內丹所致,怎地大公子會得此病?我百思不得其解,心中遍搜醫案,惟有誤用了春藥,病征與此相似,但春藥發散甚快,也不至於鬱積於體,竟成陽毒攻心之局呀?”

宋恣說到醫事,目迷神馳,渾然忘我。紀紅書、霍姑娘聽他一再提及“春藥”

二字,皆神情不安,麵紅咬牙,賈妃也暗皺其眉。

京東人語忙輕咳一聲,低聲提醒:“三郎,概述其要就是了,不必說得太細啦。”

宋恣“嗯”了一聲,也不知是否明白京東人語的意思,續道:“我估摸那些先前來過的名醫、禦醫,下藥定是走滋陰潤肺、敗火清毒的路子,這也是常理,卻不知療效如何?於是暗以氣勁內窺,發覺大公子體內陽毒奇異,並不為藥物所製,藥力縱能稍稍延緩病勢,卻如杯水施林,毫不濟事,如此下去,大公子性命定然有憂!

“我當時十分為難,左思右想,找不到什麼好方子能治此症,後來一轉眼,見十妹在側,不由大喜,心想若大公子能與女子……嗯,采用體療之法,這個……或許是條路子……”

在場眾人,或多或少,都明白“體療之法”的言下之意,便都以怪異的目光朝我與紅衣女子望來。此時我心知當時的“大公子”定然不是我了,倒還坦然,那東府霍姑娘卻急得羞紅了臉,怨道:“三哥,你……你把話說明白些!”

宋恣恍然,連忙道:“當然,當然!大公子病重不起,這個法子是行不通的,也多虧了十妹……東府霍姑娘惱羞成怒:”三哥!你說你的,莫再提我了!“宋恣僵了一僵,張口結舌,一時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話說下去了。

轅門獸笑道:“十妹勿惱!三哥長期沉迷於醫道,我看他行路、用飯,有時甚至連說話也會走神,語不達意、理路不清,那是他向來的毛病,你不必太過計較了。”

宋恣愣了愣,有些不服氣的樣子,續道:“總之,多虧了……與我同路去的那位女子,身上帶有她本門的”寒香丸“,此丸向來隻能由女子服用,為男子之大忌,但大公子陽毒燒身,並不畏懼此丸所含的陰柔寒勁,若施用得法,反倒恰能克製大公子的體內陽毒。我便將”寒香丸“和酒灌入大公子口中,乘機施以金針,使藥力發散,並以內勁將大公子體內陽毒逼出要害,才與十妹……嗯,一道離開。三日過後,我聽說大公子病勢果然稍有好轉,心知救治得法,便又去了一趟,以”大瀉真丸“交由大公子服下,大公子連著數日大瀉之後,我又去察看,發覺毒勢大為減輕,一兩個月內,當無性命之憂了。但也有不妥之處,一是大公子身體不支,抗力也隨之減弱,二是那陽毒竟與”寒香丸“交織,毒力由烈轉柔,要徹底拔除,卻更難了。此毒一天不除,大公子終究難以……唉!”

說到這裏,宋恣歎氣搖頭,出神片刻,忽朝賈妃一揖,道:“娘娘,所以我才讓亢總管……”

賈妃失聲道:“且慢!你的意思我還未全弄明白……你說了半天,是在擔心大公子的身子麼?”

禿鷹在一旁,微微笑著,突然不由自主地唇口張大,打了個大大嗬欠,急忙四下瞄看,以手掩口。

宋恣恨恨地盯了禿鷹一眼,臉色漲得通紅,越發語無倫次:“我的意思是說……大公子的病症,我幾番探究,可說是了如指掌了,嗯……我出外替大公子尋藥,曆經一月,不能說空勞無獲,但也還沒有足夠的把握,後來獲知老太君病危,匆匆趕回府中,便聽大夥在議論大公子承位一事,這個……這個……”

賈妃皺眉道:“三郎,你慢慢說,莫要著急。”

旁人越叫他不要著急,宋恣愈見激動,竟指天發誓起來:“我宋恣的醫術雖不能……雖不能……但對大公子的病症還是極有把握的!大公子現下雖看著好端端的,但是,但是……”

“但是……”京東人語急於替宋恣代述,順著宋恣的語氣叫了半句,似覺不妥,臉上僵笑道:“嗯,還是我來說罷。娘娘,三郎是難以相信大公子的奇症竟能痊愈,欲先弄清大公子實際病狀,再作計較。若是大公子確然無事,那是大喜。

若大公子病體未愈,則恐不宜承繼府主之位。因東府此番複出,牽涉極廣,府外的眾多弟兄,以及先主公當年北征的諸多舊部都會前來歸附,大公子一旦……一旦有個什麼不好,打擊大夥的士氣不說,隻怕還要激生變亂。“賈妃點頭:”我明白啦,筠兒的病不是好了麼……也罷,三郎你既要察看,便對筠兒‘下手’罷!“說到”下手“兩字時,不由唇角生笑。

我聽了一驚,自知體內暗藏的內勁功法,與那“大公子”委實不符,若給宋恣發現,卻又如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