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最後的一閃自棋娘袖口射出,卻像極了一隻女子的纖足。
一陣清遠剔透如擊磬般的聲音,伴隨女子的漫聲長吟,室中驟然光華大盛,似乎所有的燭光燈火都在此刻奮力燃盡自己最後一絲光亮,煌煌輝耀中,彩袖飛舞,華裳流金,一道影子由急旋趨緩,漸漸現出一個婦人,白麵敷粉,重彩厚施,瞧不清多大年紀,她赤足裸踝,唇齒燦笑,轉向吳道長:“雲真子,你可好呀?”
我隨聲一望,心頭大震:什麼“吳道長”!站在她對麵的那個道人,不是雲真子卻是誰?若非適才棋娘左一個吳道長,右一個吳道長,光憑他的聲音,我原也早該起疑了!我腦中一片混亂,愣愣地站起身,隻覺喉中某處有一丁點兒發苦:“師尊呢?怎地不見師尊?”明知雲真子既在,師尊萬不可能會出現,隻是失望到極處,反而盼著奇跡發生。
隻聽雲真子喝道:“是你?!”
聽他斷聲一喝,我不由驚退了半步,旋即臉上一熱,忿恨上腦,大跨步向前,卻被棋娘扯往:“筠兒,快躲開!”
那白麵婦人伸出一臂,恰好橫擋在了我前方,道:“雲真子,這麼一粒東西,既要送人了,妾身代為笑納,何須如此情急,竟使出風錘之擊?”她掌心一粒肉球狀的晶瑩物事,光華時收時放,宛如活物。
雲真子淡淡道:“一錘能砸出隻鳳凰來,也算值得了。”
此際,離我咫尺之遙的那顆靈丹,突然血脈鼓張,紅光四射,我隻覺體內一陣氣息翻湧,胸臆間說不出的焦躁,一伸手,便抓向那顆靈丹。
白麵婦人一愣,縮手不及,我指尖觸到靈丹的刹那,頓時如遭電擊,一道熟悉得刻骨難忘的青陽氣順著手臂狂湧而至,我運氣相抗不及,一下被擊倒在地,駭然驚呼:“青……青陽……”最後那個“氣”字,被體內湧至喉間的氣息堵住,怎麼也說不出來。
雲真子訝然相望,道:“不錯!正是青陽丹!取自青陽巨蛇,此蛇雖是蟲類,卻修煉數百年,已至通靈之境,其丹初凝而未結,實乃千載難逢的活丹。不過,卻不知這位小兄弟如何識得?”
我心中直叫:“該死!”讓我誤以為是師尊複出的青陽氣,竟然來自那青陽巨蛇的靈丹!虧得我滿心歡喜地趕來,不僅落了個空歡喜一場,陡遇仇敵,連數日精心謀劃的複仇大計也全盤打亂了,哎,碧落花魂!碧落花魂!眼前便是仇敵,碧落花魂卻讓我弄丟了!
“這位少年,便是賈府的大公子。賈似道交遊廣闊,想來賈公子識見不凡倒也不足為怪了。”雲真子身後那名隨從走上前來,衝我微微一笑,看他麵容,正是前些日來賈府的一名全真道士。
雲真子也似有意結納,緩容道:“原來是賈大公子,失敬,失敬!”
我心中氣苦,開口不得。
白麵婦人像等得不耐煩了,冷冷插話:“雲真子。”
雲真子道:“貧道在。”
白麵婦人道:“那日你到天台山,觀中婆婆怎地跟你說的?留元長棄道旁求,金丹南宗根脈已絕,勿要自尋煩惱,今日你為何又來?”
雲真子傲然道:“數祖同宗,全真與南宗同屬鍾呂金丹一派,南宗凋零,不忍相棄也,靈丹相贈便是一證,卻不知玄武教的朱雀使,什麼時候倒成了金丹南宗的護法?”
白麵婦人粉麵微變,道:“真兒,告訴他,我俗姓是什麼?”
棋娘聽那白麵婦人相喚,猛一抬頭,目光與我相觸,忙匆忽避過,道:“幹娘姓白,白玉蟾的‘白’。”看她低頭的神情,似乎心頭正亂。
雲真子道:“哦,我可不管是哪個白,難道一個人姓了白,便有資格插手金丹南宗的事不成?”
“其實……”白麵婦人停眸注視雲真子麵龐,道:“我姓什麼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那件事!”
雲真子像被蚊蟲狠狠叮了一口,臉皮起跳:“哪……件事?”
白麵婦人道:“雲真子,你又何必裝傻?我且問你,一個月前,你攜眾南來,大舉侵襲神龍門,不惜殘害同道,為的是什麼?”
雲真子道:“你說的是《元棋經》?不錯,宋師兄眼下籌集《玄都道藏》,《元棋經》既為南宗經典,豈能落入別派之手?自然首在搜求之列。”
白麵婦人道:“那麼你四方打聽,尋上天台山,今晚又到賈府,為的又是什麼?”
雲真子一怔,拂塵交手,沉吟半晌,霍然抬頭道:“沒錯,還是《元棋經》!
神龍門殘餘弟子與龍虎山群道正趕往臨安途中,七夫人既為留元長道兄嫡係傳人,如若……肯出麵受領經書,可謂名正言順,想來龍虎山道士也沒有借口可以推脫。“陡聞同門音信,我不由身軀震動,白麵婦人眯著眼兒,眼角瞟了我一下,點頭道:”《元棋經》,嗯,《元棋經》!嘿嘿,區區一部《元棋經》,讓李掌教如此食不甘寐的,還真是少見。“雲真子麵色大變,厲聲道:”你胡說什麼?
白麵婦人道:“我說的什麼,你也許明白,也許不明白,都沒幹係,你可以轉告李掌教,《元棋經》既為道門經典,自當留傳世間,不該毀於人手,《元棋經》隻會是一部道經,與他人無涉。但若貴教還似近來這般……舉止乖張、殘害同道,那麼,《元棋經》也不勞貴教費心啦,自會送至終南山,於天下同道之前,大白於天下!”
雲真子聞言,移前半步,舉目森然道:“你想威脅本教?!”
白麵婦人寸步不讓:“看來你到底是明白的。”
雲真子麵色鐵青,咬牙道:“當年白玉蟾受邀觀禮,私闖處順堂,竟以符籙記事,冊載本教密辛,似此無恥之行,為天下同道所不齒,若非掌教道心寬廣,不多計較,嘿嘿,區區一個白玉蟾,又豈能安然下山?”
白麵婦人懶懶道:“算啦,懶得與你爭辯。貴教陸誌靜勾結妖人,暗算我兄長,卻又怎麼說?十五年來,《元棋經》始終是一部道經,未曾惹人注目,你也是知道的。”
雲真子拂塵交臂,舉頭沉吟,良久方道:“《元棋經》該由七夫人保管。”
白麵婦人點頭道:“真兒雖已還俗,本來不該管什麼道門閑事,不過,富貴人家嘛,偶然翻看翻看道書,我想,也不會失了她的身份罷?”
雲真子向棋娘一揖,道:“有勞七夫人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