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體記 第三十一章 金丹南宗(1 / 3)

奇怪,師尊怎會突然出現棋娘的院內呢?難道兩人以前相識?可是從未聽師尊提起過呀。

我心下疑惑,轉至棋娘院子門首,卻見院門緊閉,估計如此雨勢之下,叫門也沒人能聽見,便躍上院牆,單足凝立之際,不由打眼顧盼……院中燈火隻在兩處:棋娘的居處和遠遠廊接的棋室。

棋娘的院子在賈府中頗為別致,樹木全都擁簇在西北首居處,院內卻是一坦空地,遍植矮草,無遮無擋。南側有一彎池子,形如魚肚,仿佛院中的一個棋眼,池尾漸收漸細,纖如衣帶,折折彎彎,通往院外的湖水。池畔聳立一碑巨石,蒼然啞立,孤拙莫名。

此時院中大片草地已濕成一灘淺淺的水窪,雨腳落在其上,燦開一朵朵水花。

而池子那邊,無數個麻點,湯湯如沸。咋一眼瞧去,滿天雨勢紛紛,不依不饒,而敞院卻默默無聲,承受不已,天地之間仿若上演一場激烈大戰。

驟然間被眼前情勢震撼,我一時目瞪口呆,直至涼風襲體,驟雨撲麵,我才靈神警醒,默察一瞬,頓覺青陽氣感來自院內的東南角,那兒正是棋娘的“坐照棋室”。

由棋室我猛地省起:“對了,師尊定是剛從宗陽宮處得知我在棋娘這兒學棋,故此尋了來!”

我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推測不錯,想到師尊一知消息,便不顧雨密夜深,巴巴地趕來找我,我心下激動,一縱身法,由牆頭躍落地麵,輕踏水花,徑直朝棋室奔去。

離棋室越近,我心跳越快,正依稀望見棋室中人影,卻忽然記起:“哎喲,不好!我現下已是附體之身,如何可貿然與師尊相見?

不知不覺間,我腳下不由放慢,心內一陣酸楚:“師尊以為我還在棋娘處學棋,卻那知我魂魄飄零,依托他人之身?”腳步遲疑中,將將到了池邊,遂隱身於巨石後,向棋室張望。

棋室設門較小,入口隱在曲廊盡處,房屋橫朝院內,臨池開了一排窗,窗子開得甚大甚低。平日若是敞開窗來,池水泛波,清風徐來,弈者坐於室中,卻飄飄然有在野之感,而從外邊看棋室,對弈者更如在畫中,渾不似人間氣象。我學棋時,最喜在那兒勾留盤桓。

或許是因大雨的緣故,此時棋室隻有一扇窗子開了一半,恰好能望見棋娘,她麵西而坐,似正聽人說話的樣子,隔著兩三扇窗子的距離,有一個男子的側影映在窗紙上。

那是師尊嗎?師尊形貌中一個特異之處,便是他的鼻子奇大,幾與嘴同闊,久而久之,我習慣一看師尊便去瞧他的鼻子。室內那人,側影上顴高鼻尖,顯然不是師尊。

但那股青陽氣是斷斷不會錯的,現下還逗留在棋室之內,難道師尊是與他人同來的麼?我想瞧清室內還有何人,卻又不敢貿然動用“天眼術”,隻得稍移腦袋,望見棋娘身邊還有一個小瑩。小瑩則臉上滿是好奇,正盯著棋娘對麵的那人看。

這時棋娘正將茶杯放下,稍一凝眉,神情間似比平日多了份英爽之氣,清音曆曆,道:“吳道長遠來辛苦,既無他事,便請移駕園中夏房歇息如何?”

窗紙上那個影子一晃,“吳道長”笑道:“且請稍候,貧道尚有一份薄禮奉上!”

棋娘皺眉道:“吳道長客氣了,道長為相助本府而來,賤妾府中上下俱感大德,怎能反受道長厚贈?”

我心道:原來這姓吳的道士是棋娘邀來府中幫忙的,那麼與師尊不是一路子了?或許師尊也是剛到,見棋娘有客,不便說話罷?

隻聽吳道長嘿笑一下,道:“這份薄禮並非送與賈府的七夫人”

棋娘道:“哦?道長想要我轉交何人?”

吳道長笑聲突高,道:“貧道想煩請七娘子交給府上一個名叫‘真兒’的女子。”

棋娘臉色微變,霍地一抬慧目,道:“道長直呼賤妾小名,不嫌冒昧麼?既然識得賤妾,偏又賣許多關子!道長簧夜趕來,執意想要見我,究竟欲意何為?”

吳道長道:“七夫人恕罪,貧道並無惡意。”說著,右袖微抬,他旁邊一個仆從模樣的人站起身來,窗紙上出現一道長身人影,向棋娘走了過去,似捧上了什麼東西,那隨從寬袖垂案,於棋娘身前將匣子放下、打開,手臂又拖了回去。

我死死盯著那仆從模樣的人身影細瞧,眼睛眨也不眨一瞬,正因適才青陽氣竟然隨他身子行走而移動!莫非他是師尊?可是無論身材的高矮或是胖瘦,他與師尊都全然不像,況且,師尊又怎會像這般受人使喚?

我正驚疑不定,聽棋娘遲疑道:“這是……?”

吳道長道:“貧道偶聞七夫人受令師之‘道獄’所苦,特獻此丹,以助七夫人脫困。”

棋娘周身微顫,顯是頗為激動,道:“道長既知妾身‘道獄’乃先師所種,卻以靈丹為誘,豈不是要妾身叛師背道,陷妾身於何地?”

吳道長縱聲長笑:“叛師麼?背道麼?罪名由誰來定?似七夫人之豪邁,又豈能受那腐儒酸論所限?!貧道不才,曾聞南宗弟子中出了位女神童,天資超卓,百世不遇,以不足十二之稚齡,問道幽微,三難妙僧曇華於天台山,極一時之名。

可歎的是,令師留元長空有‘儒道’之稱,卻識見有限,竟暗加‘道獄’於女弟子之身,埋殺了一代奇才。貧道久有不平之慨,偶獲此丹,為免明珠蒙塵之撼,四方輾轉,終於探知七夫人下落,謹獻微禮,略表南北同宗的一點心意。“棋娘兩腮鼓怒,緩緩抬目前視,耳畔珠墜搖晃不定,道:”道長菲薄先師之言,賤妾聞之如受針芒,道長再三無禮,恕賤妾得罪了!“向小瑩道:”小瑩,掌燈,送客!“小瑩答道:”是!“屈膝拾起了案側的一盞罩燈,意似催促。

“七夫人……”吳道長緩緩站起身,似欲斟酌詞句,再下說辭,忽然身形一滯,訝道:“咦,靈丹呢?”

棋娘也望向身前的匣子,微微皺了皺眉。

吳道長須揚袍展,厲聲大喝:“什麼東西,在我麵前裝神弄鬼,給我出來!”

旋見室內勁風大作,一股氣勁將小瑩手中燈籠刮飛,案幾掀翻,而勁氣撲擊的中心,卻正是棋娘!

“棋娘!”

我驚叫出聲,跨步一傾,心知要阻攔那吳道士的一擊已是來不及,身子卻不由自主地電射而出,破窗撞入了棋室,窗格紛飛中,我橫亙身子撲在棋娘裙下。

隨即,我目瞪口呆地瞧見一件怪異之極的事,眼前一隻顫抖的衣袖,像正被人扯向前方,而袖口敞處翻湧不息,源源不斷吐出五彩的袍狀物。那正是棋娘的長袖,棋娘則身子微微後仰,玉容蒼白。